黄久辉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五爹刚刚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当时的村小学,教四年级。那时候,当老师是一个令人羡慕的铁饭碗。
刚工作的五爹,总是全校第一个到学校。先是围着操场跑两圈,然后回到办公室,用抹布把每个办公桌都擦一遍,再烧几瓶开水。等到学生来得差不多了,就到教室里,拿着前一天晚上熬夜批改出来的作业本,找那些做错作业的学生,告诉他们如何纠正。在学校没有体育老师的时候,更是毛遂自荐,教起了全年级的体育课,并且从五爹那一届开始,学校才有了广播体操。
期间,五爹娶了同样是老师的五妈,生了一个小闺女,也就是我的小妹,一家子过得温馨和谐。一家能有两个老师,在那个年代,实在让人羡慕。那是10年前,我记忆中,五爹每天早晨骑着一辆擦得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吹着口哨往学校赶。
现在我也长大了,在村里三叔的工地做事。过年的时候,去给五爹拜年,觥筹交错,五爹也不叫我小名了,直接喊我学名。
五爹住在当初学校分配的房子里。所谓的分配房,就是当年学校之前的老教室。教学楼盖好以后,这些老房子就分给了学校的老师。五爹在这里娶妻、生子。房子毕竟是有年头了,经常漏水,局部发裂。经校长极力周旋,县上每年会给一些钱,用于房子修葺。
屋里太小,平日来客,要是人少的话,就把书桌上的东西转移到床上。等人走了,再把东西放回原处。要是来人多点,就到学校的乒乓球室,拿乒乓球台当桌子,再到教室里搬几个方凳,就可以开吃了。
久而久之,也没有什么人想在五爹这儿吃饭,都知道五爹不容易。
酒到酣处,五爹有了牢骚,对我说:“清源,你看看你五爹现在混的是不是亲戚里最差的?”我说:“五爹是老师,受人尊敬,又是铁饭碗,我奶奶平日最羡慕的就是你,三叔他们每年从年头忙到年尾,又从年尾忙到年头,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期间,我问了一下五爹,现在当老师工资是多少。不提工资还好点,一提工资,五爹牢骚满腹,说完一个数,自己自嘲了一下说:“清源,你看这点钱能干什么?”我说:“五爹,可以了,一天就几节课,还有周末、寒暑假、五一、国庆。我们天天都不知道礼拜天是什么东西,再说了,等到了老了,国家还养你。”五爹喝了一口酒说:“清源,你五爹我才40多岁,等到退休还得20多年,等不起了,等不起了。”
我感到五爹醉了,就和五爹说些其他事。五爹却总是和我扯一些工地上的事。大概意思就是,假如他去工地,能干些什么?我说:“五爹,你醉了,有老师不当,去什么工地。”五爹最终还是放弃了教学。校长极力挽留,五爹和校长客套了一下,还是走了。
五爹是师范毕业,在学校时管理学校财务。到三叔这,让五爹先和之前的会计学习。工地的账目简单,不到一个月,五爹就熟悉了业务,干得很有劲头,一如当初刚刚教学时候的样子,把各项事务做得井井有条。三叔看五爹干得不错,年底的时候,除了每个月正常工资,还给五爹一个大红包。五爹很高兴,给五妈买了一枚黄金戒指,给女儿买了一些玩具,给自己买了一辆摩托车。
渐渐地,五爹在亲戚之间的走动多了起来。举止言谈,一点看不出曾经当过老师的样子。但是有一种痛,一直埋在五爹心里。五爹在路上不喜欢和人打招呼,五爹有10多年的教师生涯,村里好多孩子都曾是他的学生。每一次学生们看到他,都会毕恭毕敬喊一声老师,而这个时候,五爹就会耳朵发热,点点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五爹在三叔那儿干了5年,渐渐成了三叔的左膀右臂。但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五爹又去教学了。三叔碍于兄弟情面,没有直接询问。而是让我去探问一下五爹,是在那边干的不高兴,还是嫌工资开的低。
五爹搬家了,在离学校不远的街道上盖了两间楼房。简单装修,虽然不是很上档次,但是比之前的学校分配房好多了。吃饭已经不用在教室里了,而是在专门的餐厅里。饭桌早都不是乒乓球台,而是新买的大圆桌。
吃饭的时候,我想和五爹聊聊工作的事,五爹却和我谈起现在的农村教育。
现在村里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有条件的都转到了镇上。条件再好的,都去了城里。不仅仅是学生转到镇上,转到城里。老师也都想办法转到镇上,转到城里。学校里不仅学生少,老师也很少。前天五爹去了一趟村小,办理一些手续,听校长说现在学校里只有两个教师,要教五个年级的学生。
五爹从教室门口走了一圈,当时正是上课时间,因为没有老师管理,教室里的孩子都在打闹,感觉很心痛。五爹最后说,当年他是第一个辞职、离开学校的,带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他要重新回去教学,要不然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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