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暖

厨房飘出栗子的香味，午饭前家人围在小桌前剥栗子吃，这是今秋食栗的开始。我喜欢这样蒸栗子，做法简单，而保持栗子的纯正原味。

蒸栗子可以作甜点，很应节的零食，蒸一回，盛在盘里，廊下剥着吃。双手灵活协作，掰去外壳，轻捻薄皮，取栗肉，力道够用且要温和，有那么三五秒，也许是十秒钟的过程，一颗黄灿灿的栗肉完好剥出。栗子内外憨实，食栗亦要慢功夫，一颗平和心。剥不好栗子壳，只能吃得七零八落，要么将栗子挤得破碎，要么剥不干净，直接影响吃的口感和心境。

剥了三五颗后，手指趋于灵活，越剥越干净，新剥的栗子圆润光亮，如果搁在白瓷盘里，打上暖黄的光，简直是一件艺术品。经历成熟至蒸煮品尝的过程，一层一层，先是栗子褪去带刺的栗蓬，那是它们坚硬的铠甲，终于变成食物的栗子，如此温厚，它周身散发着甜美柔软的气息，想要将自身的光芒与香气都悉数呈现。

想吧，那栗子已经在山坡上静静观望了整个四季：山谷里的紫菀静静绽放，香丝草铺满草坡，飞鸟停在另一棵树的枝头，松鼠奔跑着寻找食物，大雨冲刷着山间顽石，远处的麦田农人已经躬身收割。栗子树将这一切告诉山坡，山坡默默记下了，如今栗子又带着它们的记忆奔向我们，我亦明白，每颗甜美的栗子都将以此铭谢春华秋实，阳光的馈赠、农人的劳作、雨水的滋养。天地万物，以此轮回，供养，感恩，生长，成熟。生生不息。

秋高气爽，群雁南翔，草木摇落露为霜，星汉西流夜未央，游子返归故乡。这是古老歌谣的吟唱。此时，倚在廊下剥栗子，我眼前浮现着山坡上的栗子树，油然而然滑过这些清丽的、远古的歌谣。

我的家乡产栗，是很大个的板栗，当真是板板正正、满满登登的形状，完全不同于个头小巧溜圆的油栗子。油栗子适合糖炒，岭南的秋天里，似乎每个超市的美食档口，都驻扎着一家糖炒栗子小铺，油亮褐红的栗子在自动炒货机里翻滚，甜香气诱得人不由得就想要一袋。小小的纸口袋，握在手里，能感知到栗子的温热。

夫君颇喜欢这种甜甜净净的小零食，每年秋天都要捎上三五回，两人窝在沙发里，趁热剥了吃。一小颗一小颗，且加了糖，很柔软的那种甜。如今想起来，好像秋天一来，他总会这么问我，咱们买栗子吃吧。我说好。原来我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有时候连水果都忘记吃。夫君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长成一个性情平和，温柔有爱的人，他特别喜欢带各种好吃的回家。至今记得初到岭南时，他使劲撺掇我来吃榴莲，等我终于觉得榴莲好吃了，又撺掇去吃盐焗鸡翅、细妹牛杂，这一吃再也忘不掉，隔三岔五嘴馋。

如今回到家乡，山乡产栗，秋天栗子的气息一下子浓郁起来。街上不仅有大筐的生栗子可买，炒栗子也多起来，栗子在锅里面滚来滚去，暖烘烘的热气溢得一条街都是。秋风起，天气渐渐凉，梧桐的树叶开始变黄，已经有贴肤的凉爽，人走在外面，凉风远远吹来诱人的香味，格外叫人温暖。也不一定想吃吧，只是嗅到那种浓郁温暖的甜香，特有秋高气爽的感受。那是阳光下果实成熟，植物的淀粉与糖分互相蒸腾，所酝酿出特有的秋天的气息。

许是乡土情结，我多一些偏爱家乡的这种大板栗，质地厚道，口感甜糯，完全不用再放糖的。这种栗子更适合做菜，在栗子壳上划一刀，取出生脆的栗肉，栗子炖鸡，栗子烧肉，栗子红豆粥也好，秋天进补，栗子是很好的食材。或者带壳直接放在笼屉里蒸，蒸熟的栗子个个滚烫，稍微凉一凉，趁温热及时吃，特别香甜，一次能吃那么十来颗。再喝一杯热热的花草茶，整个胃腹特别妥帖。

吃栗子时，大抵记忆里还保留着，山上捡栗子的秋日场景。板栗树不高，栗子一经成熟，栗蓬就炸开了，一窝一窝滚落在树底下。栗蓬算得上栗子的铠甲斗篷，待披挂上身，一个个变成青绿的刺球，毛茸茸，硬扎扎的。而光溜溜的栗子尽可以安安稳稳躲在里面，吸收阳光、空气与水，直到成熟的那一刻，栗蓬豁然打开，栗子裹着成熟的光芒跳将出来，完成生命历程的一次华丽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