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贤

那个时节，我们都还很小，对情也不甚了了，但朦朦胧胧地也觉出些味道。记得有一次你来我家，我的玩具轻易不让人摸，但见了你，我却像龙王献宝一样，全部陈列出来和你玩耍。你说很喜欢我，我只认为那是一句极普通平常的话。

一天，我到你家，你随即牵着我的手，躲开大人们来到一间属于你的小屋，问这问那。一会儿你拿来纸和笔，让我写出你的名字，亏得那三个字我刚学过，但提起笔还是犯哆嗦，擦擦写写，写写擦擦，终于画了出来。你接过笔在我写的字上面对仗整齐写了三个字，可我一个字也不认识，我问：“你写的是啥字？”你抿嘴一笑，说是我的乳名。我很惊讶，一是没学过的字你居然会写，二是你写的字就像书上印刷的字一样。

自那时起，和你在一起总觉得很快活，你教会我叠蛤蟆，还教会了我唱山歌。直到如今，还受益多多。虽然我居城之南，你居镇之西，但一有空闲，我就爱去你家玩儿，你也爱到我家转转。

后来，全县城四个学校合并为一个学校，你我分到了一个班，我当成一个大喜讯。放学后，雀跃着跑回家，眉飞色舞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告诫说：“她是个女孩，又比你小，你可要呵护她。”我把家母的话暗暗记在心底。每逢课外，我总想遇到你，生怕别人欺负你，即使见面也不说话，但相视一笑，我也心里有底气。每逢别人夸你好时，我总上前附和着锦上添花，而说你坏时，我便反唇相讥刺激他。

有一次，身为班干部的你，见了班上某个同学乱丢垃圾，你抑制不住气愤，严厉批评他。没想到他在黑板上指名道姓画了一幅你是个“疯子”的漫画，逗得同学们都笑话你，你气得大哭了一场，我背地里联合几个和我要好的同学，狠狠教训了他。

考上县一中，恰巧你我又是同班，心里高兴的劲头简直难以形容。又恰好你我前后桌，上自习课我常爱看小说，一旦老师在讲台上发现，你就用后背扛扛我的课桌，以至屡屡逃脱被捉。课下时，你常转身对我讲东说西闲唠嗑。看着你那如花似玉的脸庞，听着你那温婉甜美的娇音，我心里甭提多开心。

忘不了初二上学期，我丢了支笔，趴在桌子上低声涕，你知道后，毫不犹豫把你在数学竞赛上获得的金笔送给我，而你仍用你那老掉牙的蘸水笔。

有一次班级搞文艺演出，我们排了个合唱《小放牛》，你我扮夫妻。留下了这些年同学聚会还在谈说的趣话。

初二下学期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学校操场上放电影，你我来校早，便在班里玩按数字填四个字的游戏，我站着首先说了个“一无所有”，你我对一句，什么“两眼发黑”“三餐不饱”“四肢无力”“五心发热”“六神无主”“七颠八倒”“十室九空”，你认为较简单，说出务必是成语，还让我先讲，我顺口说“一穷二白”，你突发奇想接了句“三从四德”，我挖空心思想出个“五黄六月”你不假思索对了句“七上八下”；好在我已进入状态，忙不迭地回你一句“九死一生”。你迅速讲出一句“十指连心”。这一来我可发了蒙，任凭怎么想不出成语来。你冲我莞尔一笑：“你何不对一句百年好合”，我恍然大悟，你使我打破了原有教条主义的束缚，独辟蹊径重新打开一条新的思路，内心不由暗自佩服。我赞许地向你点了点头，接着千字往下说，“千载难逢”“万古长春”，没等我说完你就神色庄重的凝视前方说“亿万斯年”“一诺千金”绝不变心。猛然间觉出了味道的我抓耳挠腮，不知往下怎么样进行，怔怔然呆呆出神，你看到我窘迫的样子，上前坦然地说：“嘿！还愣什么，还不快去看电影。”本想上前表达心迹，哪知你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忘不了你为我挣来了助学金。由于家务所累，经常迟到，老师对我很不好，但你对我特别好。学校助学金，按理讲是助贫困生，但班主任私自改规定，借口我学不优不能得。你为此很是气愤，义正辞严地和老师去理论，使老师改变了规定。

提起你对我的好，还有一件事，我永远忘不了。你知道我家穷，常常放学回家需走五里多路，家里不但没做饭，还需干完家务才能去上学。你征得你妈同意，让我在你家吃住，这在那个口粮定量低、人人难果腹的年代里是多么难得呀！数月下来，我不忍全家为我挨饥受饿，便再也没有去学校。

为谋生，四处漂泊归家的我曾听母亲说，你多次来我家，找我去上学，并向我母亲保证，如果学习跟不上，你可以给我补习。我听后甚是感动，但我不可能那样做。紧接着你考学去了外地，我也被招工远离了家乡。虽然不能再相见，但彼此书信不断。我想你学习优秀，准能上名牌大学，你说我在单位工作认真，迟早会提干。孰料一场变故，一切愿望都难实现。

不堪回首的1969年，爱好文学的我被冤入狱。1970年冬天，放风时路过中院，你在接待室说话被我听见。令我惊喜又惊叹，千里相隔讯息断，你居然能寻到这里。虽然不准接见，但你送的日用品足够我用上好一段，尤其是你亲手做的棉衣和布鞋，更是雪中送炭。1979年春，我的冤案才洗清。我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见到你了。哪知你全家早已移民到缅甸，音信皆无。

穿行尘世几十年，而那些挥之不去的情愫常常萦绕在心田，每每回故里，都去你我共读的学校看一看，徘徊在往日走的路上，寻找那些美好的回忆。

垂垂暮年，别无所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生若有缘分，定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