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马瞎子给女人算命，说，你命硬，剋夫。

女人不信。

新婚六个月，你情我爱，日子虽然清苦，但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冲淡了这一切。早上吃完饭，为男人攒了饭团带上山，谁知道好好的人却从山上摔下来。她上山寻，又摇又晃总也不醒。女人动摇了：这难道真是命？

不！我要与命运掰手腕。女人抹把泪，下山找人。

用架子车把人拉到乡卫生院，天已经黑乎乎的了。戴眼镜穿白大褂的医生看了看，直摆手，拉走拉走，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来，救救俺男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俺都不认命。

老医生拉起女人，叹口气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救活也是个活死人，到时候拖累的可是你呀。

女人抹一把鼻涕，俺命硬耐摔打，吃点儿苦不算啥。

当年男人上门提亲，她没隐瞒。在农村，命硬的女人犯忌讳。她说，小时候俺剋死了父亲，算命先生还说，俺还剋夫。你不怕？

男人拍拍胸膛，当兵的有身硬骨头。接着，又反问一句，怎么？你怕。

女人脖子一拧，俺命里没“怕”字。

男人的家在翠峰山下，山高，路陡，房前屋后全是石头疙瘩。东倒西歪的三间土坯房子依山而建，房后是山屋前是壑，没个腾挪的地方。

男人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人说，俺有手有脚饿不死。

女人孵了一窝小鸡仔，母鸡领着小鸡们在石缝间找虫子，叽叽，叽叽，小鸡长大了。散养的鸡肉质鲜美，拿到集市总能卖出好价钱。

眼见着日子有了点儿活泛味，这时男人却摔坏了。一时流言四起，说什么命硬的女人要不得，伤人害己。也有劝她改嫁离开，守着一个活死人，日子啥时是个头？从鬼门关走一遭醒转的男人也说，你走吧，俺会拖垮你。

说什么屁话。女人眼一瞪，你不会装孬种吧？男人没说话，自己把手捏得嘎巴响。

清晨，翠峰山的薄雾还未散去，女人背起草篓上山了。山高林密，虫咬蚊叮，女人爬上陡峭的山崖拔回草药。她用石臼把草药捣烂成泥，敷于男人受伤的部位，余下的熬成汤剂让男人口服。一年365天，天天如此。

女人上门找老中医学针灸，老中医看看她，摇头。她不泄气，得闲就来，烧饭、洗碗、打扫庭院，样样活计抢着干。老中医远远看着，不动声色。

三个月后，老中医叫住忙完要走的女人。问，真的要学？女人说，俺只想救俺的男人。

为了找准穴位，女人就在自己身上摸索。一日日下来，女人结实的小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摸熟了，找准了，女人才大着胆子在男人身上施针。

草药活血化瘀的功效，让肿胀消退疼痛缓解。针灸三阴交穴使脾化生气血，为骨痂生成、骨折愈合提供源源不断的营养。冬去春来，花谢花开，整整三年的不懈坚持。渐渐地，男人能坐起来了，能扶墙站立了，能扔下拐杖行走了，男人又生龙活虎了。

男人和女人承包了队上的200亩荒山，种树，养鸡。两个人，一条狗，吃住在山上。饿了啃口馒头，渴了喝口山泉，愣是把一片片荒地整成了梯田。一层层梯田上，红柳、紫叶李、彩晕石楠……如云似锦，铺展在眼前。山林里，母鸡“咯咯”下蛋，公鸡“喔喔”飞上树巅，小鸡们你追我赶，热热闹闹，一幅生动的画面。

望着眼前的一切，女人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男人问，咋了？女人说，又来了一个犟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