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国

在盘河山乡，姨母家是我小时候最爱去走亲戚的地方，因为从小就喜欢她宅院周围的荷花、石榴和茶。

姨母家门口有处水塘，塘中有荷。六月一到，塘内便被硕大的荷叶挤满了。翠绿的荷叶汲取日月精华，向四周拓展着生存的空间，彰显着生命的顽强与绰约，热风拂过塘面，如芭蕾般起舞的田田荷叶，就像轻音乐般卷起诗的潮汐。

夏天进伏后，荷塘愈加热烈了，水面上荷叶叠叠，密不透风。叶丛里，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荷花，艳红的，粉红的，粉白的，竞相绽蕊，妖娆多姿。有莲蓬从花间傲立出来，把多余的水珠，滚落到莲叶的中心，在风中晃荡着晶莹的光芒。这时节，姨母下塘里掐几朵荷花，养在家中的玻璃水盆里，荷花就在屋里持续开放一周时间，整个院子便飘溢奇异的芳香。有时，姨母还把莲蓬连柄掐下，剥开翡翠玉般的莲籽，剥出洁白的莲米给我们吃，那莲米放入口中，甘甜宜人。那时我们也想下水掐那莲叶荷花，但姨母不准许。

姨母家院里那几棵石榴树，一到夏天，花枝婆娑的石榴，便让整个小院鲜艳起来。那些绿叶中闪烁的红石榴花，撩人心扉，迷人心智。那些花蕾初绽的骨朵，有的像绯红娇态的少女，掩着含羞的心事；有的如美艳绚丽的红霞，装扮了盛夏，为人们送来火一般热情。姨父青年从军时在喀喇昆仑山口站岗，那里长年见不到青色，回来后就爱这些花花草草，因之院里有花果，后山有茶园。炎炎夏日里，姨父干会儿家务活后，就会在厅房支起小茶桌，泡上一壶酽茶，享受电风扇的凉爽滋味。有时他一高兴，把几个小孩喊过来，去院里石榴树上摘下几个红石榴，分给每个孩子一个。剥开的石榴籽，红艳艳的，一把放进嘴里，满满的汁水冒出来，带着沁甜，有整个人瞬间降了几度的爽快。在吃石榴的那会儿，姨母泡的自产毛尖，已在茶杯里绽放，一时，汤色透亮，茶香扑鼻。吃过石榴后，喝茶前，姨母要求净手净口，心静神定，各自坐在茶桌旁，才将绿茶饮起。小时，一听喝茶还这讲究，不由笑了。现在品来，须知茶味里，也是藏着花香色气的。喝茶时，可以想象着山花烂漫时节的远山，可以想象着小蜜蜂采着花蜜的花田，那种青春的鲜活的气息是多么让人沉醉。

夏夜里，大人们爱搬着椅子带着茶点去荷塘边纳凉。有月的夏夜，荷塘静谧而安详，笼罩着神秘的面纱，塘边的垂柳飘摇在水塘上，纤纤多姿。月光柔柔地泻在荷面上，笼着薄雾的水塘里，蛙声渐次明亮，高亢而清脆的旋律传出好远。荷叶静静的，如村姑的双目。成群的萤火虫不时眨着惺忪的睡眼在荷叶间来回穿梭。朦胧月色中，荷的幽幽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孔，让人迷失陶醉其中。纳凉的夜色中，有些大人爱讲狐狸精的故事，有点吓人。而姨母爱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姨父爱讲喀喇昆仑山口军营的故事。那些故事，拌着石榴籽的香甜还有毛尖茶的香醇，让那宁静的夏夜平添了许多想象的空间，月挂天空，荷塘迷离，故事伴着茶韵，一切皆如画中。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如今，姨父姨母都七十多了，他们的儿女都在郑州工作，一年回来几趟看望他们，我已经很久没去了，想那荷塘应还如初，石榴和茶会更香甜。可能是小时那些夏天，见着最美的荷花，吃过最甜的石榴，饮过最香的茶。时间总是耐人寻味，人在时间的剧本里留下种种体验，无论多少年过去，历经多少往事，心里最美的地方，总是熠熠生辉。一朵荷花、一个石榴、一杯香茶，香甜芬芳总是那样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