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咏柏
这是一场50年难遇的洪灾。零溪河的水至少上涨了七八十厘米,从河堤溢出的洪水裹挟着树枝、杂草,肆无忌惮地涌向未家坪,地势低的村民家已经进水了。
村主任大兵从镇上开完防汛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村部,通知班子成员分头组织村民撤离。布置完工作,大兵给老婆腊梅打了个电话,说雨一时半会儿住不了,叫她赶紧带二宝撤到后山林场去。腊梅答应着,正要挂电话,大兵又补充道:“你……莫忘了喊他一声。”腊梅晓得大兵说的“他”指哪个,不由叹口气,心说:“真是对冤家!”
自从嫁给大兵,腊梅就没听男人叫过公爹一声“爸”。腊梅不明白这爷俩有啥深仇大恨,再三追问下,大兵才说出了真相。20多年前,大兵在城里念中学,那年立夏的前两天,一场暴雨导致河水猛涨,淹了整个村子。大兵爸当过兵,还是党员,那会儿忙着四处救人。他爸那天救了不少人,是村民眼里的英雄,但大兵妈却出了事,她是未家坪唯一一个在那场洪灾中遇难的。大兵恨死了他爸,从那以后再没叫过他一声“爸”,实在有事,就以“他”代替。
念完高中,大兵先是到外面打工,攒了些钱回来搞养殖,没几年成了当地科技致富带头人。之后,大兵修屋买车、结婚生子,再后来,他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后来,大兵对“他”的态度渐渐有了变化,家里包饺子,或做了什么好吃的,不忘叫腊梅给“他”送点过去(他爸住在原来的老屋里)。但是,仍没叫过他一声“爸”。
腊梅只带了些必需物品,撑着伞,领着二宝向老屋走去。雨还在瓢泼下着,一道闪电斜劈下来,接着响起一声炸雷。二宝胆小,一个劲儿地往妈怀里钻。
到了老屋,腊梅在外面叫声“爸”,没人答。二宝跟着叫声“爷”,仍没人应。爸可能走了哩。这样想着,腊梅牵着二宝,一步一滑地向后山走去。
晌午时分,大兵将10多户村民撤到了安全地带,刚想歇会儿,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文书打来的,说福伯还没撤出来。大兵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福伯70多岁,老伴走得早,一个女儿嫁到外地,几年难得回来一趟。“晓得了,我过去看看。”挂了电话,大兵辨辨方向,朝福伯家走去。
洪水很快到了大兵腰部。他顺手捞了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前行。不久,水到大兵胸脯了,而且风大浪急,他走一段,游一段,总算到了福伯家。福伯家门开着,洪水已没过窗户。
“福伯——”大兵大声唤着。“哎……”福伯微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大兵扔了木棍游进屋,看到脸色煞白的福伯抱着木桶在水里浮沉。来不及多想,大兵拽着福伯游了出去。刚游出三五米远,福伯的房子就塌了。大兵带着福伯,只觉胸闷气短,才想起只早上吃了点东西,加上忙活了半天,体力严重透支了。大兵有些慌乱起来。
这时,有人朝这边游了过来,细细一看,竟然是“他”。大兵没好气地吼道:“你来干啥,不要命了!”他没搭腔,从大兵手里抓过福伯游走了。大兵打算跟过去,怎奈有心无力,一个浪头打来,他连呛几口水,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没沉下去。不久,“他”又游了回来,仍不言语,拖着大兵往回游。大兵挣扎着,被他抓得更紧。
可能是上了年纪,也可能是之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游不动了。幸亏前面有棵树,胳膊粗。两人吃力地游过去,死死抓住树干。大兵喘着粗气说:“莫管我了,你走吧。”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说:“我不会抛下你的。”大兵来了气:“那当年,你为啥抛下我妈?”他低了头,沉默片刻,说:“当年我救完别人,回头救你妈,跟眼下一个情形,我们抓到一棵树,那树太细了,支撑不了两个人……”大兵认真听着。“后来,你妈趁我不注意,自己松了手……”大兵愣住了。
洪水还在上涨,水流越发湍急,眼看树就要断裂,他湿着眼眶说:“救援的人就要到了,你要挺住。”大兵点着头说:“嗯,我们都要挺住。”他微微一笑,忽地松开手,转眼没了踪影。
大兵心中一颤,冲他消失的方向呼喊:“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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