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厚炳

大别山区的七月，水稻正在拔节，轻盈的稻穗已冲出层层包围，仰起绿莹莹的笑脸，每天乐呵呵地汲取老天赐予的养分，力求再过一段时间以饱满的精神去倾听农民们唱起的丰收歌谣。望着处处都是绿色的小山村，我贪婪地吮吸着家乡的新鲜空气。远处一个妇女，佝偻着身子在田埂上割草，我看清楚了，那是我的邻居，凤儿的妈妈。想起凤儿，我的心五味杂陈。

我十五六岁时，看见邻家女孩有种莫名的怦然心动。我和邻居凤儿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上初二，她上初一。她不太喜欢别人高谈阔论，对于我爱说话的性格，凤儿不反感，反而还乐意听我说。虽然我只比她大两岁，但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一样，有责任去保护她。每个星期一早上，我带上一坛子咸菜，足够吃上一个星期，凤儿用搪瓷缸子带得略少一些。我们都怕迟到，匆匆赶路，到校时，凤儿的额头已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娇嫩的脸蛋红扑扑的。临进教室门，她清澈的双眸总是回头朝我一望，淡淡地一笑，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描述我当时的内心是何等甜蜜。

吃饭的时候，教室里热闹非凡，每家都有吃不完的各种咸菜陪伴着青春年少的我们，同学们相互交换着吃。若是有谁花两毛钱去食堂买一份萝卜丝炒豆腐，我们异口同声称他为“土豪”，继而也沾点光。也有离家近的同学中午回去吃饭，当然也带着众多同学的嘱托，下午一定会带些好吃的。

最让人期盼的是每个周六下午，学校只上两节课后，然后放假一天。周六下午，学校院内、大门口，最靓丽的风景是女同学手中拎着五花八门的搪瓷缸子，男同学怀里抱着大菜坛子各自急切地回家。

周六回家时，我和凤儿同路，刚出校门，我们互不说话，怕引起别人误会。翻过一个小山坳，已经看不见学校的轮廓了，我们才自然地走在一起。她常爱穿的是一条伸到小腿的灰色方格裙子，剪着蘑菇发型，那对浅浅的酒窝盛满了青春飞扬。我掐几朵野花给她，可她偏要给我也带一朵，然后捂着嘴笑，那可爱的笑靥，足以揉碎任何一个青葱岁月里男孩的心。正当她笑得最开心时，一只脚滑至坎边，下面是荊棘丛生。凤儿吓傻了，本能地伸出手让我拉她，我用双手去握住她柔软细腻的小手，把她一下子拽了上来。由于用劲儿太大差点儿拽到我的怀里，刹那间的尴尬让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五六里地的小山路，我们很快走到村口了，每到此刻我觉得路太短了，真希望一直走着。我知道，我对凤儿的朦胧意念只能藏在心底，因为她清纯的如同夏天清晨的荷花，怎能禁得起冒冒失失的风雨浸扰呢？

就这样，周一上学，周六回家，久而久之，青春躁动的心思再也经不起妩媚多情的春风撩拨，我努力地克制，可是渗入骨髓的情愫伴着我的年龄增长也在不断萌芽。

到了村口，我突然心血来潮地说，凤儿，把你的英语书借给我，我星期天自己补习初一英语，说出以后，我的脸发烧心在跳，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凤儿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心思，她两腮桃红，掏出了英语课本递给我，然后匆匆地走开了。

晚上，点起煤油灯，翻开凤儿的英语书，她的英语书很平整，不像我的书本有多篇纸页起卷了。书上她那标准的英文书写注释，折射出了凤儿对学习一丝不苟的精神。我逐句逐页学习欣赏，心里由衷地感叹。

第二天起床后，我的心情特别清爽，拿着凤儿的英语书在高声朗读英文，其实，也想让她听见。不识字的父亲还夸奖我知道爱学习，可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呢。

凤儿也起来了，应该是被我吵醒的，她在门口泡了一大盆衣服，卷起袖子，露出两只细嫩的手臂，使劲地搓衣服，她一抬头，看到我一本正经地朗读英文，抿着嘴偷笑。

那年，正值稻花飘香的季节，因为父亲病重，我只好辍学，那条熟悉的小山路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两年以后，凤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我替她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是酸楚无比。我从南方打工回来，总在她的校门口站许久，总希望能看到凤儿的身影，一次次的失望让我无精打采。我回到家时，估算着她应该快放学了，就站在她家附近的大杨树下，哪怕只看一眼她也好。远远地，那熟悉的蘑菇发型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已跳到嗓子眼了。凤儿看见我，依然是温柔一笑，我一下子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一扭头，却看见她的妈妈朝我瞪着眼睛，我吓得赶紧跑了。在回家的一段日子里，学校门口和她家附近的大杨树，这两个地方，尽管不能和凤儿说上一句话，却留下了我落寞的脚印。从那以后我开始抽烟，那袅袅腾起的惆怅升上天空，与白云结伴化为绵柔的细雨，但依然滋润不了我枯萎的心田。

后来，凤儿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定居在城市，我和她更难见面了。曾经的萌芽永远随风而去，这段美好的记忆，随着稻花飘香，飞向了空旷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