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舟林

山外还是山。群山逶迤，层峦叠翠。鸟瞰此处，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绿色城堡。一条河白练似的从中流过，水从“天梯峰”的石缝中沁出来，在豹子岩下拐了一道弯，在悬崖上摔成瀑布，在怪石嶙峋的夹道中起伏跳跃，一路欢歌，汇入两河口处，最终注入子安河。

上山的路，由原来的羊肠小道变成今日的水泥路面，但路径依旧曲折陡峭，呈“S”形向上盘旋。车行至半山腰，见梯田层层堆叠，漫延至白云深处。云雾缠绕，一幅世外仙境。梯田中栽满茶树，高可及肩，枝茂叶绿，随风摇曳，似海船犁起的绿波。白云散处，见茶树丛中，红花簇簇，花影晃动，似灿烂的杜鹃花，细看为采茶姑娘身着色彩艳丽的衣裳。时值清明前后，山民采茶正忙，可谓“翁妪采茶去，家中无闲人”。

东河一带，古属子安国，距今已有2000多年。子安贡茶曾享誉汴梁城，为九州茶之极品。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在全国置13个茶场，商城子安茶场为其中之一。时产“雀舌”“银针”，为朝廷贡品。东河茶为何有过如此殊遇？这与独到的天时地利息息相关。商城处淮水之南，东河处商城之南。“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此为种茶最佳的地方。加之这里四季分明，春时昼夜温差较大。茶吮吸天地之精华，酿成日月之凤髓。人饮之可降脾胃之火，除烦去腻。

东河人采茶很有讲究，一定在晴天露干的时候上山。采茶前，先将竹篓洗净晾干，斜挎在肩上，坠及腰间。上山前，每人的双手要在渗有消毒液的清水盆里反复洗涤，然后用干的纯棉毛巾将水渍擦干。女的衣兜里不准装有化妆品和护肤品之类的东西，男的不准带香烟。采时，选准嫩芽，用拇指和食指捏紧，然后猛地向上提起，让芽断开枝头。如此反复，每人每天可采10多斤嫩叶。采回来的鲜茶叶，摊晾在地上的竹箔上，薄薄的一层，均匀散开。不能堆积，以防茶叶升温导致变黑变质。

炒茶堪称细活。第一步将嫩叶放入生锅里，半斤左右，多了会影响茶的质量。制茶人握紧竹笤把，让其顶端在锅里不停翻动。转速缓慢适中，快了，茶叶得不到火力，杀青效果不好；慢了，茶叶会“落锅”，变黑变焦，生出煳味来。然后是将生锅的茶叶撒在熟锅里，操作时需人用双手在锅内碾压、摔打，使茶叶成龙井片状或成明前毛尖的条形。锅内温度较高，炒茶人的手往往被烫出泡来。正是这种“浴火重生”，茶的醇香才能提炼出来。而最能提升茶香醇度的是烘焙，烘焙能改善茶的质量和延长其保存时间。传统的烘焙方法是炭焙，其下燃着一盆栎炭火，用竹篾器罩在上面。将已过熟锅的干茶撒在竹篾的顶部或腰身，茶叶摊放必须是薄薄的一层，均匀透气，不能拥挤堆叠。焙茶是一项技术，也是一种绝活。焙火温度低了，茶叶的颜色明亮，但喝时口感清淡。焙火的温度高了，茶叶的颜色暗沉，茶味给人带来过腻而不爽的感觉。要想使茶叶的颜色明暗适中，茶香浓郁扑鼻，要靠烘焙者的嗅觉和对火候的把控，还有时间的制约。可以说，一杯上品的东河茶，是制茶者的心血结晶。

游客来到东河村，山光水色令人流连忘返。最打动人的是东河人的纯朴善良、古道热肠。客人进门来，房东笑脸相迎。买不买茶没关系，但喝茶是必须的。每位客人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完全是回到家的感觉。

东河人给客人斟茶是很讲学问的。先是水，取自山腰石沁的泉水（含有多种对人身体有益的矿物质），泉水是借助毛竹筒或不锈钢管流到居家住室内。喝茶前，将水在壶中煮沸后稍稍冷却，水温保持85度左右。沏茶时，第一步，将陶瓷杯（或玻璃杯）用开水冲洗后，投入适量的茶叶。第二步，向茶杯注入三分之一高度的水量，用手握着杯子摇晃一番，旋即将水撇掉。这个过程叫洗茶，洗茶的好处，一是将茶叶中的纤尘或杂质除去，二是让茶叶从沉睡中“醒”来，让所有的茶香分子，更能起到回甘生津的效果。第三步，慢慢往杯中倾注开水，水量不能超过八分（当地习俗是“酒七茶八”），水过八分为待客不敬。目睹这种过程，客人未饮茶，心中已醉了三分。端过杯来，靠近唇边，浓郁的板栗汁香味，更兼桂馥兰香，沁心入脾。整座房子都被茶的香气包裹着，人也化成香气的一分子。

看到茶叶在杯中上下翻滚，就联想到一个人的沉浮不定。茶的苦香与回甘，不仅是对味觉的洗涤、对视觉的愉悦，更要紧的是对心灵的觉悟与抚慰，呼唤与内省。东河人是从生活的艰难中站起来的，从曾经的苦难中磨砺了自己。东河人一代代的坚持不懈，终于从贫穷落后中走了出来。每年仅茶叶的收入，每户少者二至三万元，多者可达二、三十万元。原来的泥墙草房子，变成今天的洋楼别墅；由原来的缺吃少穿变成今朝家家有余粮，户户有存款。往近处有摩托车，到远处有小轿车，东河人过上了神仙的生活。

时下，旅游招远客，茶叶当媒介，康庄大道是越走越宽阔。眼前的这杯东河茶，何尝不是人生的道场？而茶和禅一样，是心上的诗句，是灵魂的打坐，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走进东河，才能真正品出茶的韵味，品出人生的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