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秋。

须寻这么一所宁处。篱落疏疏，秋意向晚的小院落。

小院长方形，碎鹅卵石铺地。阶前，梧叶遍落，满阶堆砌，一把竹帚可扫。井边的桂，抱香枝头老，早不复昨日花开的灼灼。落蕊粒粒，细细，碎碎，铺了满地，一把花锄难掇。

搬把竹椅往小院里一坐，紫砂壶里沸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这时，撮两三撮白露茶，小火熬煮着是最相宜的。秋，日照短，气寒凉，茶叶浸了冷濡了露，愈发的香。

沸水里，白露茶的叶一片片舒展开来，此时，可丢三五朵白菊，或可入七八粒碧茉珠。细细端详她们在沸水里，一朵朵，绽开成往昔美好的样子。

小院少有人来，白木槿也凋敝，两只白嘴的云雀停在井台。

这样一个幽处，适宜小读。

读“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体会词人无限的惆怅。这惆怅，是纳兰的，我没有。

读“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感受词人心底的无助与凄凉。这凄凉，是李清照的，我没有。

也读“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触摸诗人骨子里的悠闲。这悠闲，我有，满衣袖。

也读“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感受来自诗人灵魂深处的沉醉。这沉醉，我有，襟香透。

茶，白瓷青花的碗盛着，绵绵清清的香。嘬一小口，读三两句。细细地嘬，碎碎地读。再嘬一小口，再读三两句。读得光阴幽宁，读得老旧，沾染上茶香，有着光阴的味道。

一张老唱片。循环往复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声声，昆曲那缠绵悱恻的韵，那细腻婉折的腔，瞬间抓住你的心，浸入你的肺，控制着你的呼吸。你的呼吸静了，更静了，都能听到瘦骨铮铮声了。这一刻，心澄澈而干净。

咿咿呀呀的清越之音，小院的秋声咛咛嘤嘤。

井，是老井，井口长满青苔。井早已废弃，井水却极清冽。整日隐在院子的草丛里，偶有倦飞的雀儿栖在井沿上停歇。井，深宁，波澜不惊，间或点缀两朵亭亭的云彩，飘浮三五瓣鸟雀遗落的花朵。这井，多像人的暮年，看透世事，心态平顺。不争了，无惊了，世界静下来。少年时的浮躁不安，中年时的兵荒马乱，都统统不见了。心安静，天地澄明。

你听，鸡啼阵阵，狗吠声声；你看，花生装满扁箩，丰收的土豆堆成小山；谷场上，稻垛滚圆，扬起的谷粒颗颗饱满；牛吽人欢，活生生一幅美丽新农村的画面。

抬头看天，一片蒙蒙的青灰色。心底，涌起大朵大朵的明媚，那是缠枝莲吧。缠啊缠，绕啊绕，攀上了黛黑的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