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军

三

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商城县文化馆的余水老师为抢救商城民间文化遗产找到奶奶。说是要给奶奶出版一个专辑，电视台也来了，让奶奶把会唱的民歌全部唱出来。还要求化妆、换服装，还要有灯光、道具等。

奶奶快60岁的人了，当着一帮年轻人再去表演几十年前的爱情节目，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奶奶年轻时毕竟上过舞台，很快就找到感觉进入角色。

在文化馆正式录像那天我去了，当时还有个节目单，大多是情歌。譬如《手扶栏杆叹十声》《送郎当红军》《茶妹子》《栀子花开》《火绫子》《花伞舞·游春》《花挑·大头和尚逗柳翠》《小对歌》《对花》《二十四表》等，当然也有《花桥到门前》。

后来文化馆有个年纪大的老师说，年轻时候看过奶奶唱的《十二月探妹》特别好听。于是大家一起鼓掌让奶奶唱。余水老师还打电话找来县歌舞团的一个老琴师给奶奶伴奏。

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正月里探妹正哪月正

我和我的干妹妹观啦花灯

观灯都是假啊呀妹妹呀

和你散散心啦咿呀哎嘿哟

二月里探妹儿龙抬头

我瞧见小妹妹坐在大门口

打你门前过呀妹妹啦

为啥不理我呀咿呀哎嘿哟

三月探妹儿三呀月正

我和小妹妹下呀江南

江南有灯船呀妹儿啦

我把心来担呀咿呀哎嘿哟

四月探妹儿四呀月八

我和小妹子摘黄瓜

大的一拃长啊妹儿啦

小的才开花啦咿呀哎嘿哟

五月里探妹是呀端阳

糯米粽子拌呀白糖

双手递给你呀妹儿啦

送给你尝一尝呀呀哎嘿哟

六月里探妹儿三啦伏天

我和干妹妹肩呀并肩

手拿鹅毛扇啦妹儿啦

我替你把风扇啦咿呀哎嘿哟

七月里探妹七呀月七

天上的牛郎会呀织女

隔着天河水呀妹儿呀

不能在一起呀咿呀哎嘿哟

八月里探妹是呀中秋

月饼、西瓜和呀石榴

还有几块钱啦妹儿啦

留给你过中秋呀咿呀哎嘿哟

九月里探妹是呀重阳

我和我的干妹妹入呀洞房

打开红罗帐呀妹儿呀

你浑身桂花香呀咿呀哎嘿哟

十月里探妹儿小呀阳春

我和小妹子房中诉衷情

柔情甜如蜜呀妹儿呀

凉水点着灯呀哎嘿哟

十一月探妹儿下呀大雪

绫罗绸缎唔呀不热

今天天不早呀妹呀

就在你家歇呀咿呀哎嘿哟

十二月里探妹儿整呀一年

你的那个小妹子肚大腰又圆

探了整一年啦妹呀

再也不能探呀咿呀哎嘿哟。

奶奶唱到动情处还湿了眼睛，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余水老师激动说，这才是真正的民间艺术，也是今年收集最好的商城民歌。

四

2001年5月，河南民间文学普查。商城县是歌舞之乡，河南省文化厅要求商城县文化局拿一个好节目，参加全国民间文学艺术汇演。时任文化局创作室主任的余水，接通知后翻阅了所有的商城歌舞剧，之后又找到奶奶。

因为余水老师在商城县志里看到了1947年奶奶和李大海表演的《花桥到门前》剧照，根据文献记载当时是空前绝后。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让71岁的奶奶通过回忆，再现她当年18岁和李大海演出的场景。

可奶奶71岁了，腰不好，但奶奶答应当顾问。于是把县歌舞团的男女演员都叫来，让奶奶挑选他心中的李大海和18岁的她。

奶奶当时选中了扮演李大海的演员琪琪，但心中的自己好像不太满意。有个女演员开玩笑说，奶奶你看我像你年轻时候吗？奶奶开玩笑地说，你可没有我年轻时候漂亮。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余水老师说，你奶奶可能是想按她年轻时候标准来找，因为琪琪很像照片里面的李大海。事实证明余水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

第二天，奶奶突然说想回一趟娘家，她说十几年没有回娘家了。于是我开车陪着奶奶去了河凤桥乡张老湾的一个村子。

奶奶和娘家几个老太太寒暄了一天，傍晚时分，我们正准备回去时候，一个骑自行车、扎着长辫子的小姑娘放学回来。经过奶奶面前时，奶奶突然叫一声。那女孩子一回头，奶奶说就是你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女孩子蒙了，这时候表叔出来对女孩子说，还不叫姑太？

原来小女孩是表叔的孙女，乳名丹丹。按辈分叫奶奶姑太。

奶奶这时候说明了缘由，原来丹丹长得极像年轻时候的奶奶。这时我才明白奶奶回娘家的原因。

就这样，在奶奶的指导下，由琪琪和丹丹担任男女主角、李鸣凤演唱的歌舞剧《花桥到门前》，经过一个多月的排练，终于在全国民间歌舞汇报演出中，荣获金奖。

没想到71岁的奶奶在晚年还成功做了一次“编外导演”。此版本在大别山区已经形成固定版本流传下来。

奶奶80岁那年的正月，我陪着她在崇福公园散步，看到了和谐社区在演《花桥到门前》，奶奶看一会儿眼睛湿润了。也许这一刻她又回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也许她又想起了1947年那战火纷飞的年代……

2019年国庆70周年前夕，我用轮椅推着奶奶在县人民剧院再次观看了《花桥到门前》《八月桂花遍地开》等节目。那也是奶奶最后一次出来。

2019年7月，余水老师编了《商城文艺三百家》一书，还把奶奶编进去，有诗为证：

歌醉京都誉百灵，

乡音不灭苦传承。

民间文化留根脉，

爱在商城一片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