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军

河南省商城县是中国著名的民歌之乡，近年来收集整理成册的有两百多首。其中《花轿到门前》家喻户晓，唱了一年又一年。

——题记

一

花轿你就到了门前来哎哟，哎哟……

喜炮你就喜连天，哎哟，哎哟……

梳呀洗呀，打呀扮呀……

上穿一件大红衫

哎哟我就踩也踩堂鞋也

绣上一对鸳鸯伴，哎咳哟，哎哟

哥嫂你就将我搀来，哎哟，哎哟

假装我就泪不干，哎哟，哎哟

爹哎娘一见心发酸

哎呀我就上哎上了轿哎

可恨轿夫走哎的慢，哎哟，哎哟

花轿你就到了门前来哎哟，哎哟……

唢呐声声吹得欢，哎哟

披红哎挂彩呀将我接

哎呀我就下了轿哎

拜罢天地入洞房，哎呀，哎哟……

虎子——虎子——

你在哪——

91岁的奶奶昏迷三天后突然醒过来叫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花桥到门前》，还不停地问我说，你听听奶奶刚才唱的歌词对不对？

这让我们全家人都慌了。老姑说，你奶奶不会是疯了吧？

我说不会，她又不是今天才唱，因为奶奶经常说，她年轻时候唱歌、演戏，商城县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这是2019年年底，农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在外地工作十几年的大伯、二伯、老姑几家人都回来了，因为奶奶昏迷好几天了，所以他们都提前回来了。大伯说，今年要过一个团圆年，不知道你奶奶能否挺到过年。

大伯还在为奶奶的坟地着急，因为这些年商城郊区大开发，老李家很多祖坟都迁移到双铺镇的公墓了。奶奶至今也不说是否和爷爷安葬在一起，如果合葬，还要买一块大坟地，顺便把碑也立了。

不管奶奶以后安葬在哪里，现在主要是找一个医生给奶奶看看，能不能吃点药安静下来，毕竟快过年了。于是大伯找来精神病专家过来看看，做了简单的检查后，专家说没事。

腊月二十八下午，奶奶突然叫我过来，让我拿手机给她放《花轿到门前》，她要听李鸣凤唱的。我给她买了专用耳机，她多次说这女子嗓音好听，有点像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奶奶虽然91岁，眼睛花了，但耳朵还好。不知道听谁说的武汉新冠病毒正在蔓延，她让我们戴口罩。还让老姑一家当天晚上开车赶回去，万一她死不了，不能等到十五。老家有规矩，姑娘不看妈家灯，并且还安排她的后事要从简。

老姑一家当天下午离开之后，奶奶当天夜里就离开了我们。第二天商城县及周边县市因疫情原因全部封路了。

二

2019年4月的一天，民政局及社区领导拿着信函突然来我家，邀请奶奶参加《商城起义90周年大会》。奶奶参加会议回来整个人就变了，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奶奶见到了72年前和她一起演《花轿到门前》的李大海。

商城起义90周年邀请了很多健在的老革命及烈士家属。奶奶本来不在邀请范围内，但《商城起义90周年筹备会》收到了南部战区老干局李大海将军的一封信。信中特别提到能不能找到1948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期间，会唱民歌的张如凤。算起来今年有91岁了，不知是否健在。

民政部门忙了好几天，联合了县志办公室，还找到当年商城解放时候，军民联欢演出的部分老照片，其中有不少是奶奶演出的特写照片。值得庆幸的是，奶奶还活着，这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兴奋不已。

72年没有忘记，又找到了。不管是战友情还是同志情都很难得。听说民政局的一个小姑娘了解当时的情况后，还感动得哭了。

李大海将军是出席商城起义90 周年大会特邀代表。李大海当年是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期的宣传干事，他是延安抗大的学生，22岁的李大海能歌善舞。其中歌舞《花轿到门前》《八月桂花遍地开》等都是他来商城之后收集商城民歌，带着奶奶在大别山各处演出的。他们根据歌词自编舞蹈，所到之处人民欢欣鼓舞。

1949年3月，根据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中共华东局抽取大批干部南下，接管江南新区政权。李大海接到命令连夜随解放大军南下，后再无音讯。

商城解放后，解放军在商城县北塔（息影塔）下召开庆祝大会。在庆祝大会上，奶奶还领唱了《八月桂花遍地开》，从此这首歌传遍全中国。

但奶奶最喜欢演唱的还是她和李大海演的歌舞剧《花桥到门前》。

奶奶出生于1929年，1947年8月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当时18岁的奶奶瞒着我的太奶奶偷偷地给解放军做布鞋、送粮食。她在商城地下党的影响下，还加入了解放军文艺宣传队。

奶奶娘家是张家大户，小时候就认识一些字，奶奶的哥哥是私塾先生，有时候偷偷教奶奶识字。还给奶奶看了不少进步书籍。

奶奶在兄弟姊妹四个里她最小，当时大城市已经不提倡裹脚了，但在偏远的大别山区农村还时兴，奶奶的大姐还是裹脚的。太姥姥有一次给奶奶裹脚，奶奶疼得大声哭喊，太姥爷说，算了算了，听着心疼。所以奶奶在张家大户里当时是唯一没有裹脚的，也是唯一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人，为此太姥姥没少操心。

奶奶12岁开始留头发，18岁辫子齐腰。村子里的孩子都叫她张大辫子。

有一年夏天她在大别山灌河边的一块青石板上洗头发，之后光着脚在青石板上甩开头发，任凭晚风吹拂，那白净的脸上，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散发着青春的光芒。湾子里放牛孩子在灌河边围着奶奶拍手唱：

张家富、张家善

张家的如凤最好看

…… ……

听说这是爷爷编给孩子们唱的，但从没听爷爷说起过。也就在那年八月，张如凤成了我奶奶。

奶奶进部队宣传队时不准留辫子，奶奶瞒着太奶奶狠心地把辫子剪了，放在家里保存好多年。听说七十年代初演《红灯记》里的李铁梅时拿出来还用了一次。

奶奶本来就漂亮，再穿上军装更加英姿飒爽。每次演出爷爷就在下面看，奶奶卸妆他还跟着去后台。特别是看到奶奶和李大海演《花轿到门前》这个节目，李大海演新郎官，奶奶演新娘子，真是那个漂亮。一帮年轻后生为了看奶奶演出，跟着文艺宣传队跑。爷爷总是吃醋，为此还吵过架。其实奶奶知道，爷爷不是小心眼，那是爱护她。

有段时间奶奶经常夜晚去各个大队演出，爷爷不管多么累都陪着奶奶。

1956年，奶奶还代表河南省参加全国第二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受到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的接见。这是奶奶一辈子最荣耀的事情，她常常向我们讲过去那美好的时光。

“文革”时期爷爷病逝，因二伯、老姑还小，奶奶从那以后很少再去演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