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 琴
老鱼头一大早就起床,去庄稼地里绕几圈,抽一根干瘪的稻穗,心里急,天不下雨,贼旱。村子仅有一条河。村民天天挑水,小河已萎成指缝儿宽,疙瘩村真成了干巴的土疙瘩。老鱼头是村主任,刚接手这刺儿担就受不了,觍着脸,备上两笼大芦花鸡,赶去隔壁小桥村。
贵儿,你们村有大塘,借点水行不?田亩浇灌等不得,村民取水,得去三里外的白马湖挑,这一趟一趟地来去,累哇。
小桥村村主任马贵冷着个脸,水都给你们,塘子一干,我们还喝啥?
老鱼头赔笑,你们村离湖口最近,拿个泵子吸溜吸溜,水不就过来了吗?
马贵眼儿一瞪,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能累着村民,大家伙儿有天没日地干,可不就为个丰收?
老鱼头吃了闭门羹。
晚上,他瞅着灶房里积存的一桶桶发臭的水,再瞥瞥桌上黑乎乎的咸菜,碗一推,拗气去劈柴火。第二天,他刚下田,就见一个小媳妇挎着柳篮,篮里摆满香烛贡品,绕着田埂急急地走,便问她要干啥?
这天不下雨哇,我去找个土地庙拜拜。
老鱼头一把夺过篮子,神仙能管用吗?咱们得靠自己,懂不!
你行,那咋没寻思出个法子?我男人的肩,都被扁担磨出好大的泡,结出好大的茧子喽。
小媳妇留下几句牢骚,不高兴地走了。
老鱼头脸红了红。
夜里,他心神不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立在湖边,湖口乍然劈出一道银闪闪的小渠,湖水缓缓汇入,渐渐聚成一条河,朝着一个村庄涌去。梦境——恰恰合了他最新的想头。他找上几名村干,开了一个碰头会,借水不如开渠!
这事儿,还得去求马贵。开渠,得借用小桥村后头的那一簇荒地。他硬着头皮再次登门,递上比上次双倍多的礼物。
马贵看着嘎嘎叫的大鹅,垂头丧气的花猪,知道这猪是老鱼头的心头宝,就等着配种哩,心里也是一阵小抖。老鱼头要借道开渠,口气比上回大。马贵又盯着老鱼头那一双漏着窟窿沾满尘土的胶鞋,知道他这阵子跑遍了村子各处。
两人目光对上了。老鱼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马贵噘着嘴,他女人就拱他一下,低声说,发点善心,你们是发小。知道他为啥叫鱼头?那是总喜欢仰头看天,脑袋扁塌塌,嘴巴咧得宽长,真像一只大鱼头。
这回马贵没撵人,说,咱们喝酒。
五只大碗一溜儿摆在桌上,滋滋的酒水倒进去,通透白亮,碗口映出老鱼头一张发瘆的脸。
自家大米酿的黄酒,喝!把这些都干了,我就给你让道。
老鱼头酒量小,但他一气喝完八大碗。回去后,他哇哇吐了半宿。
第二天,老鱼头容光焕发,在院外吼着嗓门儿唱歌。而后,挺着胸膛去村里的广播站,提起大喇叭吆喝。全村人都听着呢,脖子抻得老长,耳朵竖得可尖。
他领着村里老老少少,扛着铁锹锄头,打起号子,嗨哟嗨哟……大公鸡还没打鸣,大伙就开始撅,一直撅到月亮高升。女人们就近支锅,猪油炒萝卜,油渣炖白菜,红烧辣豆腐。那和老鱼头顶嘴的小媳妇帮着一碗一碗盛饭,忙得可欢。
马贵瞧了几天热闹,想想不对劲儿,老鱼头是党员,可他马贵也不是一个落后分子呀!都借道了,那索性再大方点,可别弄个赖名声。他挑上三十个精壮汉子,过来帮工。汉子们扛着一筐筐白馒头,筐里还有猪头肉,烧酒。马贵拽住老鱼头,还喝不?老鱼头扭头刚走,酒坛就被大伙一抢而光。大家铆足劲儿,连挖一个月。终于,一道白似玉的水练像锦缎一样从湖口缓缓流入小渠。
清清的河水,汩汩的河水,淌进疙瘩村。
通渠那天,村民们喜得打起锣鼓跳起舞,咚咚锵,咚隆咚隆锵。大家伙把老鱼头高高举起,吓得他连连求饶,快五十岁了,这下老腰要折断喽。马贵不乐意,我腰板儿好,举我!
那年秋天,是疙瘩村和小桥村的丰收年。那个稻花儿香啊,那个稻米儿甜啊。两村村民在河渠两旁栽上树,又在河上建一座小木桥。看着担水的人有来有往,洗澡的娃儿又蹦又跳,老鱼头笑得像一尾鱼,一尾水中的大锦鲤。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