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俊

从记事起，爷爷院子里的一棵梨树便是亭亭如盖的模样，两条长木凳，一卷竹凉席，星空为幕，躺在竹床上玩闹，是一天里最期待的事情。蒲扇轻摇，萤火虫闪闪，爷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西游记、三国演义……在电视机还未普及的年代，给我的童年填满了缤纷的色彩和想象。看着夜空，爷爷会告诉我北斗七星的位置，“星星稠，雨点流；星星稀，晒死鸡”，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句俚语。

爷爷是家里的老幺，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游医，字也写得好看，加上热心爱帮忙，颇有些“乡喻村晓”的意味儿，在我那个年纪能走到的地方，只要提到爷爷的名字，别人都会感叹：“原来是郭荣的大孙女呀”，小小年纪的我内心是以他为傲的。爷爷年轻时没有受过什么罪，在大家都干活挣工分的年代，爷爷是不做的，奶奶还时常埋怨。

爷爷奶奶对我很大方，在一毛钱还能掰开用的年头，我的零花钱都是一块、两块、十块，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惹得堂哥们羡慕不已。彼时我也总是大言不惭地对他们说着“豪言壮语”，等我长大结婚了，就把你们接过来一起住；等我长大挣钱了，我要带你们去很多很多地方玩……

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忆里宽敞干净的庭院变得局促逼仄、杂草丛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一瞬间变得苍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归家看望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们说的总是错的，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被时间裹挟着前行，生活用它的方式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又一课。那一年，家中算是出了个不小的变故，在我迷茫困顿、一蹶不振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半辈子没有沾活的爷爷竟然开始摘菱角、捞虾、拾材木，再去市场上售卖……看到我的诧异，爷爷粲然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做人就是要能屈能伸……”我心酸、心疼，并豁然开朗，至今想起来依然热泪盈眶。

工作后，每次回老家，爷爷奶奶总是会让我带上他们种的新鲜蔬菜，和攒了很久舍不得吃的土鸡蛋……

这两年，爷爷一直在与癌症作斗争，身体一天天消瘦，眼神一天天黯淡，那时我不懂，爷爷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或者说，是我没有耐心去了解他，或者说，是我了解了也无法去做些什么吧。前不久，听说爷爷病情开始不大好了，我暗暗想每个周末都要去看看他，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工作和生活，总是匆匆去匆匆走；因为一场雨，躲懒少去了一个周末；因为惦记家里的女儿，在爷爷不舍的眼神中还是离开了，那是个周末，成了我与他的最后一面，也成了我永远都无法抹去的遗憾，我永远都记得他躺在床上留恋的目光……

2021年 7月13日，我的爷爷永远离开了我。得到消息的一刻，心跳仿佛静止了一瞬，后悔、自责、无奈、无力、痛苦、凄凉各种感受相交而来。三天的时间，我配合着烦琐的丧仪，在遗体的告别仪式上，想着爷爷即将化为一捧尘土装进小小的方盒，痛苦难以言喻，我第一次想抛掉唯物主义，去相信天堂的存在，那里没有疾病的折磨，爷爷可以高谈阔论，疏朗大笑、意气风发……

爷爷，我想你了，但是去往天堂的路上不要回头了，去一个没有疾病的世界，去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