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卫欣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每天清晨，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外婆总是挽着一个青色的小竹篮，牵着我去离家不远的田里摘菜，黄瓜、茄子、豆角、西红柿、辣椒……红得似火，绿得似玉。各种藤蔓架子将小小的菜园围成了我的秘密王国。扁豆花开了，粉红粉红的，风吹过，它拉起一片叶子盖住自己的脸，仿佛害羞的新娘子。外婆摘菜，我抓蝴蝶，用小瓶子收集亮晶晶、圆滚滚的露珠。有时发现一只刚刚睡醒的毛毛虫，就煞费心思地用叶子给它做一个小“窝”，观察它会不会打喷嚏。

随着季节变化，田里的菜也不同，但每次我们总是满载而归。几根调皮的豆角从圆圆的竹篮边垂下，随着外婆的步子飘来荡去。我不停地问：“外婆，小豆角为什么要跑出来呀？”“因为它们想和宝宝玩儿呀！”“那它们为什么摇来摇去的呀？”“像不像宝宝的小辫呀！”“像！”回到家，这些水灵灵的蔬果，经过外婆一番忙碌，就变成餐桌上颜色各异的美味菜肴，红黄相间的番茄炒鸡蛋，紫色透亮的红焖茄子，清新爽脆的椒盐豆角……

后来我回到家里上小学，对一切都觉得新鲜。只是胃口一直不好，妈妈总是想着办法变换饭菜的口味，而我仍旧只吃一点点。眼看着我日益消瘦，妈妈急得四处问医却收效甚微。偶然的一个周末，妈妈带着我去看望外婆。午饭时分，看着大快朵颐的我，妈妈和外婆豁然开朗。从那以后，每逢周五，外婆就会步行半小时的路程，给我们送来小菜园的时令蔬果，再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外婆做菜时，妈妈就在厨房帮忙，阵阵菜香不断飘出来。每次吃饭时，外婆都让我猜，哪个菜是她做的，哪个菜是妈妈做的。开始的时候，我一猜必中，因为基本都是外婆的拿手好菜。几个月后，我又拿不准了，因为既像是外婆做的，又像是妈妈做的。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外婆长长舒了一口气：“宝宝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啊！”

眨眼的工夫，我升入高中，寄宿生活磨炼了我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不再挑食。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我依然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每个月一天的休息日，我都去看望外婆。84岁的外婆身体大不如前，每次回去，我也都陪着外婆去那块久违的小菜园转转。

烈日当空，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时间。周五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背包，刚出教室，竟看到妈妈提着熟悉的竹篮在等我，天气太热，衣服都湿透了。我激动又惊奇道：“妈妈，您怎么来啦？我正准备去外婆家呢！”妈妈牵着我一边往食堂走一边说：“外婆说你马上就考试了，最近就不要回去了。她还特意做了你最喜欢的菜，让妈妈送来的。”闻到久违的菜香，我立刻胃口大开。之后的每个周五，妈妈都如约而至，最喜欢外婆做的冬菜丸，醇香酥脆，复习的苦累在这些熟悉的菜香中逐渐消散。我感到既担心又喜悦。担心外婆这样操劳受得了吗？喜悦外婆身体一定很好，不然怎么会有工夫琢磨这些可口的菜式呢？

高考前一天晚上，突然感到突如其来的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赶快用冷水洗脸，又跑去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温和地安慰我：“孩子，你一定是太累了，早点儿休息吧，再坚持几天，我们相信你一定行！”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考试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每一门考试我都异常冷静，发挥出了自己高三以来最好的水平。

考完那天下午，顾不得收拾教室的书本，我高兴地骑着单车向外婆家飞去，心心念念的外婆，我考完啦！我来看您了！还没到外婆家门口我就大声喊：“外婆，我回来啦！”没有人应。我急忙推开大门，外婆不在家？突然看到堂屋桌子正中的黑白照片，一刹那天昏地暗，脑袋“嗡”地一声，我跪倒在地，头上仿佛有一面小鼓在不停地敲……院里来了很多人，妈妈拉着我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却什么也听不到，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无法呼吸，泪不停地流却哭不出来。

原来，外婆在一个月前身体就不太好了，怕我高考分心，她让妈妈瞒着我。除了第一次是外婆烧的菜，后来几次都是妈妈做的。而外婆，就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如果说，父爱像深沉厚重的山脉、浩瀚辽阔的江海，那么母爱就如温暖和蔼的春光、隽秀柔美的溪流。这爱，目送着蹒跚学步的我们渐渐长大，日趋坚强。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外婆离开我们已经17年了。如今，我也成为一位母亲，每当看到妈妈对儿子的百般疼爱，总会想起我的外婆，想起外婆的竹篮，想起外婆家的小菜园，想起那段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

夕阳下，芥兰开满了白花，白菜簇生着黄花，椰菜在卷心，枸杞在摇曳，鹅黄嫩绿。蝶舞蜂喧，我带着儿子陪着妈妈一起去打扫老屋。儿子对这个小竹篮爱不释手，要拉着外婆去小菜园里捉蝈蝈。祖孙俩手牵着手走在金色的小路上，妈妈唱起一首不知名的童谣，乌绿油亮的小竹篮在落日的余光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