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余晖透过窗子落在她满头花白的发上,像一株干枯的老梅覆了雪。
明明放在箱子里的,咋找不着了呢?
娘一面翻箱倒柜,一面咕哝。
娘找的是一条蓝劳动布裤子,很多年了。颜色洗得发白,膝盖处各缀着补丁,突兀得像一对眼睛。
劳动布近似现在的牛仔布,因为结实耐磨,娘一直舍不得扔,说衣服穿久了贴身、有感情。
那时娘年轻,正是鸡冠花盛开的年龄。红艳艳的,耀眼睛。麻婆说娘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头顶麻袋都好看,更何况娘总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呢。虽说整日土里泥里忙活,但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娘的衣服屈指可数,并且大多衣服都缀有补丁。那些补丁,布块规整,针脚细密。娘穿上这些补丁衣服,也难掩娘的好颜色。
我小时候总捡哥的旧衣服穿,心里老大不情愿。记得有次偷偷拿小刀在衣服上割破几个口子,又拿墨水泼溅上去,然后便哭着嚷着让娘给我买新衣服。
娘见了,从皂角树上打下两个皂角,用棒槌捶碎了洗去衣服上的墨渍,又细针细线补上补丁,折叠整齐放在我的床头。
丑。我嘟噜着嘴,磨磨蹭蹭不肯穿。娘当时说了一段话,至今我都还记得。
娘说,老话说的有,笑破不笑补,露皮露肉才是丑。一个人,只要穿戴干干净净,做人堂堂正正,他行尘立世就能存得住身。穷时莫哭穷,再哭没人给一分。要想享福先奋斗,要想吃枣先栽树。补丁缝上裂开的嘴,哭穷卖惨行不通。
咋找不到了呢?那条裤子还是你爹带俺去买的哩,唉,这一晃啊,你爹已经走几年了。
娘找不到衣服,一筹莫展。
找不到就算了。儿子给娘买新的。这两年给娘买的衣服呢?放着不穿都长霉了。
说这话,我是有私心的。
上个月娘去看我,左手一篮鸡蛋,右手逮着两只母鸡,去时穿的就是这条蓝布裤子。听说娘被阻在门口,被人盘问了半天才让进去。
事后传达室小李再三向我致歉,说当时不知是区长的娘,怠慢之处多体谅。
小李刚来,不认识娘我不能说什么,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娘,有心疼、有心酸,还有一点点责备。
上周回家看娘,我藏起了那条裤子。没扔是没瞧着机会,更担心娘事后的反应。人老了,念旧。
娘,你儿是区长了。再穿这样,让人笑话……
我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对娘说。
听了我的话,娘像炮仗样炸开,区长咋了?才当几天官就忘本了?
我无言以对。
娘语重心长地说,补丁补破不破心,今个娘看,要给自个的儿子补补心了。
她拉着我坐下,指着我的心窝说,衣服破了可以补,思想偏了祸上身。儿啊,当官者思想上千万别有七窟八洞,俗话说饿坑难填。趁着这洞才露头,咱要补呀。
我震惊不已。
在大字不识的娘面前,我无地自容。
我脸红了。我相信有许多人听了脸都会红。
从什么时候起,心上出现了黑洞?那黑洞,是享乐之壑?是金钱之坑?还是欲望之渊?
初心,天天念叨秉执的初心啊!
一激灵,我猛然警醒。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