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瑕
罗辑是《三体》中我最喜欢的人物。他刚出场时很普通,连他自己都说自己“心很散,胸无大志,很浮躁”。他缺乏严肃的人生态度,也不耐烦家庭的约束,更不相信爱情。但命运非要让这个玩世不恭的年轻人承担使命,从他登上那座山峰、将一束花放在杨冬墓前的一刻,他的人生就此改写了。
应该说,当叶文洁向罗辑讲述宇宙社会学理论时,他仅仅是好奇而已。叶文洁之所以跟一位素未谋面的人谈起如此重要的理论,是为了“尽到责任”——对人类的责任。命运的神奇在于,让一位最没有责任感的人承担起对整个人类文明的责任。
这次巧遇并没在罗辑心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他继续游戏人生。但就像附了魔咒一样,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先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接着被刑侦队的史强带进地下十层的掩体,换上防弹衣,跟做梦一样,开始了奇异之旅。
至此罗辑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负责安保的史强也不明就里,只是“奉命行事”。读者跟着罗辑上飞机,到联合国大厦,一头雾水。当联合国秘书长宣布罗辑是第四位面壁者时,估计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
所谓面壁计划,就是利用三体人思维透明的特点,在地球选定一批战略计划的制定者和领导者,运用伪装、误导和欺骗,建立起一个扑朔迷离的假象迷宫,从而使敌人丧失正确的判断。这个身份固然拥有极大权力,但也让人陷入一个冷酷而变态的逻辑,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无法摘掉,无法逃脱。别人都以诡异的微笑面对你,你的一切言行都被赋予神秘的意义。
“面壁者罗辑就这样梦游般地走在荒诞的现实中,恍惚中丧失了一切理智的思维能力,不知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要到哪里去。”
既然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面壁者身份,罗辑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这时,他随性淡泊洒脱的性格救了他。如果必须做点儿什么,何不利用这个身份暂时享受最惬意的生活呢?于是,他要求为自己寻找一个世外桃源,一个伊甸园,那里要有雪山、湖泊、森林、草原,一处古老的庄园,有喷泉、游泳池、高尔夫球场,室内有壁炉。他要过上优哉游哉的贵族生活。当然,还要有一位“梦中情人”。
应该说,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罗辑花花公子似的做派算不算面壁。其他三位面壁者都紧锣密鼓地实施自己的计划——宏原子核聚变,恒星级氢弹,脑科学研究。只有罗辑什么都不干,在他的伊甸园里谈恋爱,看画展,生孩子。他声称“这是面壁计划的一部分”。
但梦终归要醒的。为了敦促他尽快行动起来,某一天早晨,罗辑醒来时发现爱人和孩子不见了,只有一句话“我们在末日等你”。拿全人类的生死存亡作为筹码,用责任、使命进行道德绑架,于罗辑并不奏效。他及时行乐的现世观让他无视别人的幸福,但事关最爱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经过痛苦的思索,罗辑回忆起他与叶文洁的那次对话:“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猜疑链和技术爆炸。”
罗辑无数遍地回想着这些话,从各个角度分析每个句子,咀嚼每一个字。组成这些话的字已经串成了一串念珠,他像一个虔诚的僧人那样一遍遍抚摸着,直到每个珠子都磨掉了一层。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掉进冰冷的湖中,在冰水淹没他头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罗辑成了他自己的破壁者。
他完成了蜕变,为了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他要承担起拯救人类的使命。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罗辑绞尽脑汁想出的宇宙文明公理:“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就是黑暗森林法则。
在冬眠了185年之后,罗辑来到新的时代。危机仍在,三体舰队距离地球越来越近,尤其是三体人的水滴摧毁了人类的近两千艘恒星级战舰后,地球人陷入极度恐慌之中。罗辑再次作为救世主被推上圣坛。但太阳已被水滴封死,罗辑无法向银河系广播三体星系的位置信息。而且,即便可以广播,也是同归于尽的举措——暴露三体世界的位置几乎就等于暴露太阳系的位置。
罗辑此时表现出真正面壁者的谋略:颓废,无为,借酒浇愁。思维透明的三体人根本识破不了这种消沉背后如猎人般的机警与智慧。罗辑利用雪地计划在太阳轨道上布置了三千六百一十四颗包裹油膜物质的核弹,如果核弹被引爆,太阳将发生闪烁,就可以把标识三体星系的三维坐标图发射出去。而控制核弹爆炸的摇篮系统掌握在罗辑手里。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罗辑再次来到一百多年前那个墓地,找到了叶文洁的墓碑。跟一百多年前一样,一只蚂蚁在墓碑上攀爬。但此时,“看着它,罗辑的心最后一次在痛苦中痉挛,这一次,是为地球上所有的生命。”罗辑的精神升华了,由之前的游戏人生到为爱人承担责任,到现在悲悯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哪怕一只蚂蚁。
罗辑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地球文明。他跟三体文明的对决是他生命中最辉煌最悲壮的时刻。他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威慑度战胜了三体世界。谁也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时刻,他把两个世界当作一场豪赌的筹码,放在宇宙的赌桌上,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精神力量。而那时,他身边除了荒凉的墓地,除了微露的晨曦,只有那只懵懂无知的蚂蚁。他最需要的人,他的爱人和孩子,还在冬眠之中。这份孤独与坚定决绝非常人所具备。到最后一刻,我们才对面壁者罗辑,投入最真诚的关切和最崇高的敬意。罗辑完成了他自己,他无愧于天地之间。
我想起海明威的名言,“一个人不是生来就被打败的,你尽可能消灭他,就是打不败他。”罗辑身上就表现出人类的硬汉性格,当命运不合逻辑地降临时,除了承担,除了坚强,你别无选择。科幻小说而能有如此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我们为刘慈欣将中国科幻小说带到的新高度而敬慕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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