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学

三嫂是三哥从四川领来的，初来时，人白嫩水灵的，模样咋看咋顺眼。大伯大妈去世早，三哥是我母亲用奶水和米饭养大的，三哥长成人后，就外出闯世界。

三哥一回来就看望我母亲，说，二婶，我这回要热热闹闹、排排场场地办几桌酒席。母亲一听就来气，你穷烧个啥？过紧日子还在后头呢，省点钱把老房子修一修，再添几件家具，别让人家跟着你寒碜。三哥一心想风光，听不进母亲的话，走进了镇上最有名的大酒楼。

三哥瞎混，带回来的钱没几下挥霍得差不多了。三嫂陪着受罪，就不想跟三哥过日子了，跑了两次，被追回来。三哥处处防着三嫂，常打骂三嫂，三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三嫂有时受不了三哥的折磨，往我家跑，母亲心疼三嫂，就骂三哥，骂得三哥低头不语，骂够了，就劝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母亲又把三嫂送回到那个破房子里。

三嫂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后来生了个女孩，三哥黑着脸，骂三嫂不中用。三哥也不顾家了，有了钱去喝酒去赌博。三嫂忙了田里又忙家里，头发一绺一绺地掉，脸儿黑瘦，一年多时间仿佛衰老了十多岁。

一回，三哥输了钱，又打起三嫂，三嫂跑出来跳进门前河沟里，三嫂是不想活了，三哥也跟着跳下水，揪住三嫂头发，把三嫂往水里按，幸亏我母亲及时赶到，三哥才把三嫂拖进屋。母亲肺都气炸了，巴掌朝三哥脸上左右开弓。三哥说，我也不想让她死，只是吓唬吓唬她，看她下回还敢不敢跳水。

三嫂隔两年又生了个女孩，三哥的火气还没发泄够呢，村长领着镇上计生办的人上门来动员三嫂去结扎。三嫂刚做完手术送到休息室去了，三哥捶胸大哭，完啦完啦！

三哥最终没去看三嫂，揣着村里照顾的200元钱走进了一家小酒馆。那晚，三哥喝得烂醉如泥，母亲把三嫂接回自己家中精心调理，三嫂身子慢慢恢复过来。

三嫂又能下地干活了，母亲的右眼皮子老是跳个不停，母亲相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老是担心会出事，说出事真出事了，傍晚，村子就驶进两辆警车，带走了三嫂。

三哥摇摇晃晃回来，听说三嫂被抓走了，一愣，酒也醒了。三哥跑到镇上派出所，人家告诉他:你女人被县打拐办的人解救走了。三哥追到县城里，可是三嫂已跟老家来的人回四川去了。

三哥蔫蔫地回家，见到我母亲，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二婶，我这可咋办哪？母亲浑身打着战，指着三哥鼻子就骂，你不走正道，迟早会出事的，你现在后悔也晚了，那么贤惠持家的一个人，让你给坑苦了，你知道不？人家早就想走的呀！

三嫂在时，三哥游手好闲，三嫂一走，三哥才觉得天跟塌了似的，田地、鸡猪、小孩，一件件像大山一样压在三哥肩头。

转年的清明过后没几天，三嫂又回来了。三嫂穿得比从前好多了，气色也比从前好多了，整个人像换了个样。

三哥跪在三嫂跟前抱住三嫂的腿，孩子样地哭。三嫂说，我想孩子想疯了。三哥觍着脸，你就不想我？三嫂一把推开三哥，怒目圆睁，一字一顿地说，我恨死你了，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这个大骗子！三哥皮笑，你骂呀！使劲骂，骂一千道，骂一万遍，我都受着。三嫂说，我们关系早就了断了。告诉你，我又嫁人啦！

三哥一怔，手一松：真的？

三嫂点下头，我今儿来，就是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把小孩带一个走，你也知道，我不能生育了，我不能没有孩子。

三哥狠狠地说，都带走，省得老子操心的！

三嫂说：我是说真的，小的还小，我带她走，我这次带了两万块钱来，留给大的将来上学用，你也别老是这样干混，你看人家种菜种蘑菇都能挣到钱。

三嫂从手提袋里掏出两沓钱放在桌上，说，我得走了，那个人还在车站等我呢。

三哥又哭开了，能不能不走？留下来好吗？

不可能！三嫂的态度很坚决。

三嫂临行前，去看望我母亲，三嫂给我母亲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扑进我母亲怀里放声痛哭，嗓子都哭哑了，母亲也哭成了泪人，左劝右劝才劝住三嫂。

三哥三嫂搂抱着两个孩子，包了一辆三轮车直往镇上去。到了车站下了车，果然有一个男人在那等着。那人朝三嫂挥了挥手，三嫂抱着小的，又亲着大的脸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稚嫩的小脸上。母亲说，他三嫂，往后要多来电话啊！三嫂不住地点头，嘴里嗯嗯应着，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个人就往旁边的车门上走，腿一跛一跛的，原来是个瘸子，母亲眼角又流下了泪。

三嫂也上了那辆车，打开车窗，三嫂使劲抓住我母亲的手不松。

班车缓缓起动了。三哥一直站着不动，整个人木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