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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伤疤


刘家栋

我额头上有块伤疤,那是儿时留下的,每当抚摸着它,就引起一段温馨的回忆,就更加思念我的继父。

继父是我生父共太爷的兄弟,生父和婶婶都不幸逝世,为了活命,娘跟他结婚,两个家并成一个家,那年我10岁。我上面有几个哥哥和姐姐,死的死,嫁的嫁,我是两个家唯一的男孩。继父待我如亲生,冬天怕我冷,夏天怕我热,看电影、看戏,总是把我扛在肩头。我也很尊敬他,喊他爹,他到学校看我,我向其他同学介绍:“这是俺爹。”没有丝毫别扭。

我家住在大别山下,一条小河在这儿急匆匆地拐了个弯儿,我们的小村就处于山环水绕之中。山清水秀,贫穷落后,由于土少石头多,多数人家吃不饱,孩子们上完小学就到生产队捞工分,而我们家却是例外,不仅没饿着,还能供我上学,因为爹有卷炮的手艺,白天下田,夜晚卷炮。

卷炮非常辛苦,那时农村没有电,不能用机器,炮筒只能一个个用手卷,用一根粗铁丝当芯,将草纸往芯上一叠,再夹在炮凳的两块木板上用力一推,一个炮筒才算卷成,然后,再灌药,锥眼、栽引。夏天蚊虫叮咬,冬天手脚开裂。逢年过节放花炮,“啪”的一响就完了,可就是那一声,卷炮的人不知要付出多少辛苦。卷炮很苦很累,但爹却乐此不疲。花炮能换来粮食,一家人不饿肚子:花炮能变成金钱,供儿子上学。一年四季,山村寂静的黑夜里,总能听到爹那“咔嗒咔嗒”的卷炮声,偶尔还伴随几句小曲。

卷炮技术含量不高,卷炮筒、锥眼、栽引一学就会,但是爹却不让我插手,说那是贱手艺,他说我们家祖辈都不识字,不能再把我耽误了。当我试图卷炮时,他总是把眼一瞪,骂我“没出息”,而当我认真读书做作业时,他就喜上眉梢,卷炮声更加欢快,小曲更加悠扬。

考高中前夕,爹对我管得更紧,家务活不让做,玩一会儿也不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不到半夜不许睡。在他眼里,绣花针是磨出来的,书本是啃出来的,就像卷炮,工夫不到,炮杖就不响。我当然也很自觉,可以说废寝忘食,但是,老牛也不能总在套上,何况十几岁的孩子,读书累了就想干点别的,为此经常挨爹的骂。那天,终于因“不务正业”招来一顿揍。那天晚上,夜已经深了,爹娘走亲戚还没回来,煤油灯下,数学题解得我头昏脑涨,瞌睡神阵阵袭来,掐大腿也不管用。起身小解,被爹的炮凳绊了一跤,顿时来了主意:何不卷几只炮筒,一来可以换换脑筋,二来可以分担爹的劳苦。卷炮的手艺我也偷偷练过,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于是抓起炮凳咔嗒咔嗒地卷起来,也学着爹的样子哼起了小曲。炮筒越卷越多,小曲越哼越长,我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响动,刚刚扭头一根棍子砸下来。爹站在我身后,一手举棍子,一手指着我,满脸通红,青筋暴得老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根棍子是奶奶生前的拐杖,末端镶有铁铊,铁铊砸在脑袋上,血顿时流出来。娘用毛蜡为我捂伤口,怪爹下手太狠,而爹余怒未消,狮子似的咆哮:“就你会心疼儿子!难道你要让他像我这样一辈子捞田沟,一辈子卷炮仗!”吼着吼着,泪水流出来,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那是爹唯一一次打我,那一棍子打得不轻,额头上留下鸽子蛋大小的一个疤。我对爹害怕起来,干脆搬到学校住,星期天背米背菜才回来。当年,我考上了县高中,临上汽车时,娘嘱咐吃饱穿暖,而爹却点着我的额头说:“小子,那个棍子还在,考不上大学等着哩!”

谁不想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相当于中了状元,跳上了龙门,吃商品粮,光宗耀祖,满门生辉。我满怀信心,爹也充满希望,他扶犁的劲儿更大了,卷炮的小曲更欢快了,甚至庆贺的酒席钱都准备好了。然而美梦难成,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也回到家乡的小山村。

这次回来,不再是寒假暑假,不再盼望啥时开学,它意味着我永远告别了学校,告别了学生时代,我撕碎破旧的书包,踢开没用的课本,划了根火柴,想把它们付之一炬。爹在我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轻轻吹灭了火柴,弯腰捡起课本,安慰我:“兴许还会派上用场,国家总要用人。”

我一个小小的山里娃何时能走出大山,心里有苦无处诉,面对苍茫的云天,绵延的群山,我只有一声声叹息,爹也无奈地摇头。他明显地老了,霜雪飞上头顶,皱纹爬上了额头,咳嗽不停,腰也直不起来。没有了学费负累,他不再卷炮,不再起五更睡半夜,山村的夜晚,再也听不到“咔嗒咔嗒”的炮凳响,再也听不到悠扬的小曲声,没过两年,爹离开了这个世界。临死前,他烧掉了拐杖,递过来一把锄头,握住我的手说:“儿啊,好好种田吧,莫再想当干部,俺老坟没那棵蒿呀。”

我没有好好种田。1977 年恢复了高考,我捧着爹保护下来的书本,熬了十几个夜晚,凭着“老三届”扎实的功底,考上了省城财经院校。通知书到达那天,我在爹的坟头长跪不起,放声大哭:“爹啊,儿子为您争了光,您心头高悬的那根棍子也该放下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建设银行工作,成为爹希望的有出息的人。如今老了、退休了,拥有宽敞的住房、稳定的收入、贤惠的老伴、孝顺的儿女,我常常想起爹,想起那个挨打的夜晚,抚摸额头上的伤疤,我心头充满无限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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