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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向北流


黄久辉

魏县南边是山区,北边是平地。魏县的河水都是从南向北流。

20世纪90年代,县里要建水电站。在山的北面画了一条线,全县的壮劳力都去挑砂石挣工分。眼看着大坝越堆越高,迁下山的人就越来越多。

王鹤的妻子就是这时候迁下来的。刚结婚的时候,岳父对王鹤说:“我还有个兄弟,也就是你大爹,当年住得高,没有迁下来。咱山里人认亲,虽远了一点,我还是希望你们每年都去拜年。我那大哥爱热闹,你就当上去锻炼身体。”

此后每年正月,王鹤都要提两瓶好酒去一趟山里。

山路崎岖,溪水潺潺。王鹤多次对媳妇说,这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大爹很热情,每次王鹤过来,都找一桌人作陪。那年月,山里人不缺吃的,野鸡、野猪、山茶菇,还有自家酿的野枣糯米酒。陪客的人里,王鹤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叫阿贵的堂兄。

阿贵是大爹的远门侄子,山下面的村主任。他喊王鹤王兄弟,王鹤喊他贵哥。

山里人吃饭都在堂屋,摆放一张自己制作的方桌,放四条长板凳。正上方是供桌,山里人吃饭讲究,本家人不上座,阿贵虽是本家人,却是远门,又是山下面的村主任,这上座每次都是王鹤和阿贵坐。

上座又以左边为贵。按道理,阿贵年长一点,坐左边最合适,可是每一次,阿贵都把左边推让给王鹤。喝酒的时候,阿贵频频劝酒,大爹来来回回找酒。

就这样热闹了几年,山里的路也修好了,王鹤骑着摩托车,就上山了,只是遇到阿贵的次数少了。听大爹说,阿贵已经升到乡里。

王鹤说,阿贵那人会来事,头脑灵活,适合当官。大爹说,那倒是,只是想当三儿那么大的官,就不容易了。

大爹口中的三儿就是王鹤妻子的三哥,如今已经是乡长。

事实证明,大爹也有误判的时候,阿贵虽然没有当上乡长,却因为修通了山里的路,带动了山下的经济,直接升到县里。

山下面日新月异,山上面也没闲着。大爹所在的山区,成了旅游开发区。大爹家里富裕起来,原先的破方桌变成了大圆桌,吃饭也不在堂屋,而是挪到了餐厅里。

圆桌不好区分主位,不论大爹怎么安排,王鹤一直坚持坐阿贵的右边。这一次,阿贵没有推辞。大爹倒酒的时候,阿贵也婉拒了。说这几年,国家对干部喝酒管得严。寒暄一下后,各自吃菜,没有了之前的觥筹交错,王鹤反倒不习惯。

王鹤和阿贵寡淡地吃了几次饭,王鹤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用山里人经常说的话就是:黄鳝泥鳅不一样长,王鹤再上山的时候,就有意避开阿贵。

中间有两年没见到阿贵,再一次遇到阿贵,阿贵变得很热情,上来就拉王鹤的手说:“王兄弟,几年未见。”王鹤说:“现在人都外出打工讨生活,平时难得回来,见一面不容易。

吃饭排座位的时候,王鹤多次谦让:“贵哥都是县里领导了,我这小老百姓,怎么能坐得比贵哥还高?”阿贵挥挥手:“咱们都是亲戚,这样说见外了,你到我这边是客,我做左边不合适。”

王鹤拗不过阿贵,只好坐在阿贵的左边。吃饭刚开始,大爹很高兴地说:“祖坟都淹没在水库里,还能保佑子孙。咱们这一姓,出来两个县官。”

王鹤这才得知,媳妇的三哥,也调到县里,官衔比阿贵还高一头。

王鹤在人多的时候,很少提起他这个三哥。媳妇知道他小心眼,要是告诉王鹤她三哥升官了,没准王鹤以为她臭显摆。所以,王鹤不知道三哥升官,很正常。

吃饭的时候,阿贵又变成之前的阿贵,不断劝酒。王鹤以开车为由婉拒。阿贵说:“喝醉了就在山上休息,这山有旅馆,别有一般风味。睡醒了,明天再下山。”

就这样,王鹤和阿贵,热热闹闹喝了几年酒。

又是一年正月,各家各户都忙着拜年,唯独王鹤岳父家愁云惨淡。王鹤妻子的三哥,年前被组织喊去谈话,到如今,情况不明。王鹤的岳父打电话给阿贵问情况,阿贵推诿说,有组织纪律,不能说。临了,安慰王鹤的岳父,真没什么事。

王鹤让岳父给大爹打电话,问阿贵什么时候去拜年。

阿贵上山这一天,王鹤也到了。王鹤一下车,阿贵就迎上来握手:“王兄弟,又是一年没见。”吃饭的时候,王鹤死活不坐主座,却被阿贵强按在主座。阿贵问大爹,家里还有自家酿的米酒没有?大爹高兴地说:“知道你们爱喝,年年准备着呢。”

王鹤是第二天下山的,走的时候,还晕乎乎的。王鹤对妻子说:“打电话和咱爸说,你家三哥,可能又要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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