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她把初开的栀子花用清水洗净、沥干,一片一片摘下洁白的花瓣,用白糖一层一层码实压紧,装进玻璃小罐。放在屋子的阴暗处,待到来年拿出捣碎做馅料,再搭配上炒熟的芝麻,每一口都可以尝到栀子花的清香。
每年做这些的时候,她都不忘留下几朵栀子花养在敞口陶瓶里。她觉得只有陶瓶的朴拙,才能衬托出白栀的清雅出尘。最后,再挑出一朵开得最好的,小心插在娘低低的发髻上。每每这时娘就揽镜看了又看,羞涩得如豆蔻年华的少女。
娘喜欢吃栀子花馅饼,她就年年腌制,如今她已经十分熟稔了。她洗净手,把最后一朵白栀插在昏昏欲睡的娘的发髻上。端详片刻,确定娘已睡熟,便轻掩上门出去。
在黄昏的暮色里,她又一次踏进那个破烂的小院。
女人蓬头垢面,身上的布袍子烂得像蜘蛛网。女人忙不迭地将她让进屋,双手在黑乎乎的围裙上擦了又擦。
“又麻烦您来……屋里没下脚的地方。白老师,您坐!”女人边说边拿袖子在长条凳上擦了又擦。
第一次她是被这家的男人轰出来的。男人高位截瘫,家里一贫如洗。她把几百块钱塞到男人的怀里,说:“苦难不能以牺牲孩子的未来为代价。你已失去双腿,不能再让孩子折断翅膀。”男人的脸上挂着霜,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钱扔到地上:“生活给了俺苦难,俺只能让小小的孩子赤脚前行。放心,暂时饿不死人。你的施舍也改变不了俺的命运。”
这个男人多像自己的母亲,敏感、脆弱、要强。“人家白老师也是好意。”旁边的女人捡起钱塞到她手里,向她使了个眼色。她退了出来,回头看到躲在一角的朵朵,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8岁那年,父亲跟一个唱戏的女人跑了,母亲经受不住打击,患上了失心疯,整天疯疯癫癫、哭哭笑笑。在她10岁那年,母亲在集上走失,再也没有回来。梅娘接纳了她,一直供她读书,直到她师范毕业。在她心里,梅娘就是娘。
“你家的栀子花打了好多花苞,等开花了卖给我吧。”
“要什么钱?等开花了,俺拿筐摘了给白老师送去。”
第一次来时她就发现女人家院子里的栀子花树,生长在低矮的短墙下,像撑开的绿伞。她盯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感觉它们像一张张稚子的脸。第二次来时,她向女人说起做馅料的事。
“你这几棵栀子花在城里值不少钱哩,一小把几块钱。城里人喜欢养这个,特别香。”
“今年托你的福不用去集市,是你替我省心了。”
她和女人坐在落雨的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次她是来送钱的。女人没再说啥,愉快地接受了,并答应她秋季开学时就让朵朵去上学。
临走时她说:“我娘容易上火,等秋天野菊花开的时候,麻烦大姐摘些晒干卖给我吧,家里的菊花枕又要换菊花了。菊花枕清火明目,娘用这个晚上睡得香。”女人“哎哎”地应着,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回来时娘已经醒了,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她。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娘像未断奶的孩子一样依恋她。当初,她也曾尝试把娘送到养老院,可娘去了后,不吃不喝还尿裤子。养老院没办法,打电话给她,她去时娘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自责得直掉泪,说啥也不舍得再让娘住养老院了。如今,娘又随她来到乡下。听说梳头可以改善记忆,她就时时给娘梳头、按摩头皮,可娘愈发糊涂了,经常不记得她。
她上前扶起娘,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乖哟,咱回屋,过些日子烙栀子花的馅饼,又香又甜,给娘吃好不好?”娘呆呆地望了望她:“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娘,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她摘下娘头上的栀子花,在娘眼前晃了晃。
栀子花开。娘怔怔望着她,半晌,哭起来:“栀子,娘的栀子呀……”
梅娘的女儿叫栀子,3岁时溺水死了。自此,她为自己改名,叫白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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