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亚照

因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阳台上的顶灯坏了，一直没有联系维修。五月的周末，我给修灯的师傅打了个电话，并且把灯的样式拍照发了过去，不一会儿修灯师傅带着灯上门维修，师傅站在梯子上矮了一点，想了很多措施，试了N种方法，均告失败。最后，我忽然想起父亲打造的手工椅，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拿出来往梯子上一放，稳稳当当。师傅说：刚刚好！师傅站在椅子上，顺利地把旧灯拆掉，装上新灯，瞬间光芒四射。看着梯子上的手工椅子，往事一幕幕打开。

我上小学时当时流传，“泥巴凳，泥巴台，后面做个泥巴孩”的顺口溜，知道我要上学了，父亲连夜忙碌起来，锯、推、刨、凿，一丝不苟，榫卯相互驳接，不用一钉一铁，一把崭新的小椅子完美呈现，父亲将椅子交到我手上，叮嘱我带到学校读书用。来到教室，坐到椅子上，引来了泥巴凳上小同学羡慕的眼神。

记得人生第一次看电影，那天，刚擦黑，父亲扛上自己亲手打造的椅子，牵着我们兄弟去大队看露天电影。场地排满了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板凳。椅子带靠背，凳子没有。父亲看准位置，把椅子安放稳妥，让我们兄弟站在上面，只见两根高耸着的木杆已挂起了镶着黑边的银幕。不一会儿电影开演了，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的目光聚集到银幕上。影片名字叫《南征北战》，讲述的是解放战争初期，在华东战场上，人民解放军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消灭敌人取得胜利的故事。有议论剧情的，有对敌军长骂娘的，调皮的孩子时不时模仿电影中的动作把人推下板凳，吵吵闹闹，不断有人被挤下板凳。我们还好，有椅子靠扶着，后面站着父亲，始终安稳。

古稀之年的父亲还为我们兄妹几个打造过椅子。那时，我们兄妹已经成家立业，天各一方，再三劝阻老父亲别再劳神费力打手工椅了。但父亲执念很重，说自己做的椅子实在、耐用。手工制作椅子，看似简单，却要十几道工序，过程单调乏味，父亲乐此不疲。父亲做椅子精心挑选质地坚硬的刺槐为原料，在脑海经过缜密盘算，仅凭目测，依靠经年累月的经验，精准锯割，开榫，凿眼，技艺娴熟，平淡无奇的木料在他手中鲜活起来，经过从春天到冬天的劳作，椅子，打磨光滑，浑厚古朴，衔接流畅，过渡自然，方方正正。

正值冬季。父亲冒着寒风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坐班车从农村老家给我们兄妹五人送椅子，父亲肩挑四张椅子敲开我家房门的那一刻，面对父亲贴着创可贴，露着一条条血痕的手，湿漉漉冒着热气的花白头发，我喊了声：爸——年近五十的我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泪水模糊了双眼。椅子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具，家具中父亲的椅子，有温度，饱含浓浓的爱意。

接过椅子，听父亲娓娓向我介绍造椅子的经过，一棵树如何采伐，如何放在水里浸淹一年杀虫卵长韧劲，如何自然烘干，如何切割，如何打磨光洁，如何开榫，如何拼接，觉得一件普通的椅子也含有一套大学问，展现的是榫卯技艺的博大精深。父亲讲得平平静静，我听得意味深长。

梯子撤走，椅子永留。父亲已故，睹物思人，徒增伤感，情苦至极。窗外树正绿着，花正开着，阳光正暖。我坐在父亲的手工椅上，感觉沉稳踏实，方方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