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厚炳
生产队里那口老井,据老人们讲已经有些年头了,并且已养育了几代人。
老井深也就六、七米左右,从底部至上面都是用大块石头砌成的,谈不上讲究工艺,就是用许多没有形状的石头垒成的。但是,这口老井一年四季几乎都是蓄着满满的水,水面晶莹剔透,天气晴朗时可以一眼看到水井底部。老井的旁边,是村民用石头砌成的简易台阶。村民用木桶或塑料桶挑着清亮的井水,走在那斑驳的台阶上,很容易让我想起上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挑山工》。一条弯扁担两边挂着装满水的水桶在肩上压着,每上一个台阶,扁担两边朝下坠颤,十三、四步的台阶,如同天梯一样,每天耗费村民们的大量精力。那个年代,即使知道挑水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人们还得继续为之。因为农村很穷,根本用不起自来水,也没有这个条件和设备。有的人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拧水龙头就有白花花的水淌出供应人们饮用的“稀罕事儿”。
那时农村很少有冰箱,夏天时,人们常拎一桶井水漂着剩饭剩菜,晚上再吃,味道一点没变。或者拎一桶井水放入刚刚从地里摘下的西瓜,漂上几个小时,干活回来切开吃,那个凉爽劲儿,把老人们脸上的褶子瞬间撑平。有时天气太热,我们常搬着凳子坐在装满井水的水桶旁边,把双手伸进去直至臂膀,水里的凉爽很快窜至浑身上下。
这口老井离我们小学校只有三百米,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给当时的学生带来很多便利。面对学校门口卖的汽水,虽然只是一毛钱一瓶,然而大部分学生仍然舍不得买,也买不起。于是,下课的十分钟,从老井到学校这三百米的路程很热闹,学生们通常到井边弯腰捧水喝,然后再灌上一瓶带到教室备用。整个夏天,没有听说哪个学生因喝这口老井的水而拉肚子的。
冬天的老井,雾气缭绕,水温至少比河里的水温高出好几度。因此冬季的老井边沿也是很热闹的,有洗菜的,有洗衣服的。人们欢畅地忙碌,也不用着急井水够不够用,那口老井的水好像用不尽。在农村凡是有男女老少集聚的地方,免不了要说一些荤段子。但是每次村民们在老井边忙碌着,没有人敢讲那些荤话,必须对这口老井以尊重,不敢得罪生产队里的这个“水龙王”。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里有过几次干旱,附近生产队水井的水供不上饮用,别村的村民三五成群挑着水桶求助似的来到我们村里,恭敬地走到老井旁边挑水。此时,生产队长叼着烟卷儿,向村民点头微笑,很明显地,他的眼睛和神态充满自豪感。当看到别村村民欢喜地挑着清澈的井水离开时,生产队长双手叉腰高声吆喝:“水不够用,再来挑啊!”
这口老井,还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住在西头的二胖,人长得帅,个子又高,择偶标准也高,相了几个姑娘都未相中。有一天,二胖去挑水,远远看到老井旁边有个弯腰洗菜的姑娘,那乌黑头发顺着后背倾泻而下。二胖懵了,当那个姑娘起身抬头刚好遇上二胖热烈的眼神,她的脸瞬间绯红。当天晚上,二胖失眠了。第二天二胖一打听,这个姑娘是家住东头的表哥的小姨妹,于是,二胖自告奋勇去提亲,终于好事多磨,二人成婚,生了个女儿,起名景圆(井缘)。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发展的脚步不断迈进,山外的春风吹进来了,吹开了山里村民闭塞的心扉,也吹响了与时俱进的号角,村民们不再满足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那些躁动的心思开始向大山之外蔓延。
月复一月的奋斗,年复一年的累积,山里的部分村民已在城市打拼出一片天地,有的全家涌向城市,有的已在城市定居。生产队里那口老井的水,依然满满的,只是来挑水的人逐渐减少了。城乡经济一体化的战略布局逐步深入农村,当部分村民拧开水龙头看到流出的白花花的自来水时,又扭头看看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井,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在上下翻滚。
许多年过去了,村民已习惯了用自来水,我们那所小学校也早已迁走了,那口老井旁再也听不到孩子们天真的笑声了,也很少看到挑着井水的村民的身影。
有一天,我看到刘老伯挑着用木桶装的水,从老井旁边吃力地迈上那些老化的石头台阶,他说,他和老伴儿已经习惯了用这老井的水。我从刘老伯手中接过扁担帮他挑水,当我走到老井旁边,看到井里的水只有一半深了,我的心好像被拧了一下似的疼痛。我努力地弯着腰打捞起一桶水,觉得有千斤重。这哪是一桶水呢?这分明是一桶满满的永远值得的回忆。我仿佛看到那口老井,正咧着干瘪的嘴,不知是笑,还是哭。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