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克清
一
霜降到了,先降了气温,尤其早晚,得加衣才行。
“去看油茶花吧!”文友说。
之前,看过连片成海的桃花、樱花、牡丹花、菊花、梨花……这些大自然的精灵,看一次,陶醉一次,百看不厌。这些花好看,盛开的时节也好,春、夏、秋,看花人出行方便。用一个词形容它们,诸如“贤惠”“乖巧”“聪慧”中选其一。
百花退隐,在冬的门槛,油茶花开。邀约去的一行人,有舞文弄墨者,还有摄影爱好者,如此声势,去哪里呢?目的地在大别山腹地——商城县最南端长竹园乡白沙岭,赏十里茶花,游万亩茶园。
二
对于油茶花,有丝缕印象。二十年前,在浅山区一个叫虎塘的村级小学教书,离家远,住校。清晨,在周边转悠,近处山林,一棵乌桕树下,一棵一人高的茶树,疑野生绿茶。摘茶时节,老农指点,才知是油茶。油茶和绿茶同属山茶科,前者高大,达4米至6米,树皮淡褐色,光滑;后者除野生茶外,多人工栽培,因修剪抑制了纵向生长,多灌木状,一垅一坡,易于采摘。同开白花,花似白绢,瓣白蕊黄,朵儿前大后小。时光飞逝,若那株油茶在,该独木成林了。
离长竹园愈近,山愈高,风景愈深山化,苍松翠竹,岩石嶙峋,橡树、枫树、柿树,枝繁叶绚果硕,如画卷展开。车行山腰,层叠的山坳间,突然白雾缭绕,绵延几里,如同仙境。此是长竹园起始的灌河,水汽升腾弥漫,浮于半空,山川村落,氤氲其间。风过,云雾浮动。水势由南向北,如一条玉带,腾挪逶迤,随季节水量增减,冠有“小三峡”之殊誉。
赞叹间,油茶花雀跃在眼前,到了?到了!
三
这个到了,和车到站不同。长竹园的油茶花,不只白沙岭有。山山有,岭岭有。白沙岭呢,是万花丛中一个落脚点,一叠画卷中一笔细描,一座古桥中一方桥墩。车子驶入长竹园乡,油茶花随处可见。坐车可看,走路可看,爬山翻岭更是可看。
咋恁多油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呗。
在长竹园乡,油茶跟五谷的稻、黍、稷、麦、菽一样,不光养山民的胃,还供着山民的花销。用现在的一个流行词,叫支柱产业。
时光逆流,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甚至更为久远,山民春分耕耘,秋季收获,收获庄稼,还收获大自然的馈赠:板栗、猕猴桃、山楂、橡子、茶籽、葛根……山民把橡子、葛根加工成粉食用,尤其把能榨出油的油茶籽当作宝贝。
油茶籽成熟时,村民个个提筐挎篓拿竹竿带干粮上山,起早摸黑打茶籽。油茶籽打回家,放地上晾晒,然后一股脑儿装进布口袋。等下雪天,烧一堆蔸子火,一家人围坐一起,拿出筛子、木盆、箩筐,再倒出茶籽,大人小孩齐动手,择籽掰壳。淘气的娃妞儿,把茶壳扔火里,看火苗腾一下旺燎燎,咧着小嘴巴笑。茶籽送到油坊,油坊大爷先把茶籽碾碎、蒸熟、踩饼、压榨,晶亮亮的茶油就冒出来了。茶油卖多少、留多少,大人心里早盘算好了。
求学的后生要缴学费,娘从箱底拿出一卷浸有茶油的钞票,一张一张,数给儿子。爹吧嗒一口水烟,在鞋底磕磕烟袋灰,撂一句:兔崽子要不好好吃书,滚回家打茶籽!
四
打茶籽,山高路陡,摔伤胳膊腿,年年发生。
吃一堑,长一智。山民们在平缓地带撒几颗茶籽,茶苗破土而出,一生三,三变五,五吆十,去年撒山腰,今年撒坡地,明年干脆在地头栽苗。油茶长得慢,山民并不着急。有句歇后语:年三十打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紧跟又一句:有苗不愁长。这不,一代一代的撒种育苗,日积月累,由一聚万,汇成了万亩茶园。
眼前,家家户户门前空地、广场、街道,全晒着茶籽。一块块,一溜溜,一方方,一场场,多并不乱,井井有条。
俯下身子,将爆开的茶籽拿在掌心,里面籽儿三粒、四粒不等。茶籽球状,大如蛋黄,小似樱桃,颗颗饱满。青、红、褐、黑四色,色深愈佳。
小鸡、小鸭在茶籽空隙间刨食,冷不防,滑了一个趔趄,像喝醉了酒的人,扇扇翅膀,立住了,再寻。主人见了,拿扫帚扬几下,“哟西哟西”地赶,怕它们拉一地,弄脏了茶籽。
整个乡村的底色,之前着绿,此时添了褐色。
五
抵达白沙岭,人人气喘吁吁,个个眉飞色舞。
满岭的油茶树,满树的油茶花。树连树,花连花,一片连一片,一直连到山边。乍一看,天地间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白雪落在树枝、树杈、树梢,也落在树下,那是掉落的片片花瓣。细看,花蕊黄色,一小簇一小簇。折一根空心的草秆,对准花蕊吸食,可尝到花蜜的丝丝甜哩。
“油茶花儿开,天地一片白,穿蓝印花布裙的小妹妹,油茶树下在等待……”
“瓣儿白,蕊儿黄,黄袍油茶吐芬芳;蜂儿鸣,鸟儿唱,本草天香送安康……”
“阿哥上山采油茶,阿妹心里在牵挂……”
在大自然面前,一群人返璞归真,唱啊、拍啊,流连忘返。
油茶花,一边果熟,一边花开,有“抱子怀胎”一说。
它的果,壳硬、质密,从开花到果熟,共14个月,在植物中,极为罕见。
六
油茶花王,一棵百龄老树,在一家屋山旁。
三间平房一个院子,住着一对老夫妻。院中有井、柿子树、小鸡、小猫、一条狗。说起老树,老人话匣子打开:油茶树由家父栽下,四五岁记事时,差不多小指头粗,跟吹火筒一般高。人长,树长,到娶媳妇,它长赢了,高过头了。松树、竹子,长高长直,它呢,长得扭扭巴巴,枝丫弯曲交叉,挂果那个多啊,估摸结茶籽压了枝。果熟时,能摘二三十斤啊。卖茶油换钱买盐、买火柴,给上学的娃买本子、笔。它是俺的摇钱树、俺老伙计啊!
老人的子孙,长大都有出息。老大山下买房,老二在城市安了家。他们想接老人去享享福,都不愿去。老人说,和老伴在山里过惯了,看惯了油茶花,公园的花花草草,咋比得了啊!
七
乡里组建了油茶合作社,还举办了“油茶花节”。
先秦古书《山海经》里载:“员木,南方油食也。”“员木”即是油茶树。油茶树,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在逐渐回望中,又歌吟成文。长竹园乡的白沙岭,还是那道岭;油茶,还是那个油茶;乡音,还是那个乡音……但如今的深山,不再僻壤,不再闭塞,山乡正在变样,修好了水泥路,完善了村村通,正在敞开自己的青山绿水,欢迎一辆辆车开进来在画卷中游走,一群群人走进来将山水装点。
油茶花呢,素面朝天,迎接远客。
回眸山乡,像幼时走了一趟姥姥家,油茶林深处,隔老远,池塘老树边的村落,隐约可见姥姥家院中的石榴树下,碎花被面在风中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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