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林
五月,春夏之交。太阳不再温和,树木撑着绿伞撒下一片片荫凉。这个时候苦楝花默默地开放了。
儿时的乡下,房前屋后的空地上,路边,野外的田头地角,都能看见苦楝树秀美挺拔的身影。一阵风,一次小孩的抛掷或一只鸟的衔咬,都可能带来苦楝的种子。它不择土壤,生命力强大,一旦扎下根来就拼命地生长。
清晨或傍晚时分。鸟啼声里,一阵凉风吹过,一缕缕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抬头,欣喜地发现苦楝树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儿。苦楝花呈浅紫色,素雅质朴,内敛羞涩,不太招人眼目。花香清淡,香中带苦,苦中带香,像是经历了种种磨难的人脸上散放出的那份内心的喜悦。一束束细小的花朵小心地簇拥在枝头。花儿全部开放时,才出现绚丽的景象,像泼撒在翠绿枝叶间的朵朵云霞。这美和热闹是短暂的,不几天花儿就无声无息地飘落,那一粒粒像小枣似的苦心楝果就一嘟噜一串串挂满枝头。
苦楝性寒、味苦,正如它的名字。从头苦到脚的苦楝,全身却都可以入药。小时候听大人讲,它的叶子、花和果实都可以治病。树皮、树根熬成汤剂可以抑菌杀虫。苦楝成材后,还可打制成各种家具,具有防腐防蛀作用。
我想起二姨。二姨从小多灾难,乡下的日子苦,一年到头缺衣少食,1959年过粮食关差点饿死。一直营养不良的她偏偏十一二岁时肚子里又生了许多蛔虫。人瘦小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身体薄得像一张纸,一阵大风都能吹走的样子。肚子疼痛难忍的时候,常常在地上哭喊打滚,姥姥没有钱给她看病,只能流着泪、眼睁睁看着她痛苦不堪。后来,姥姥打听到楝树根能医治蛔虫,就和母亲挖遍村中的苦楝,熬好汤让二姨喝。为救命,捏着二姨的鼻子一碗碗灌下苦透心肺的树根汁儿。蛔虫打没了,但二姨却因喝了太多的苦汁中了毒,身体一直病怏怏的,埋下了终身不育的病根儿。
二姨二十出头那年才算稍稍缓过劲来。这时的她外表虽还很清瘦,但也出落得高挑苗条。多年与疾病的磨砺抗争,养就了二姨心地善良、外柔内刚的个性。与高大憨厚的二姨夫结了婚,两人不畏一穷二白的家世,白手起家。二姨夫耕田种地,二姨勤俭持家,还搞起了农副业。种菜、养鸡鸭、喂猪,短短几年就起了三间瓦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村人羡慕不已。这时的二姨就像苦楝开了花,光景正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她知道自己终身不育后,就把对孩子的渴望和爱给了亲人和别人家的子女。
小时候我家生活很艰难,全家七口就靠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二姨深知姐姐的情况,每年总是把省吃俭用下来的粮食叫二姨夫背来接济我家。赶上母鸡下蛋,也常攒下来送给我们兄弟姐妹补充营养。其他有需要帮助的亲戚,二姨和二姨夫也会出手相助。二姨不光帮助自家亲人,还一心一意地帮助别人。
邻村有户人家,大人疾病缠身,孩子多养不过来。打听到二姨和二姨夫没有孩子,就主动带一个孩子找上门来。二姨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给孩子好吃好住,还供他读书。养到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已长成半大小子,眼看就能顶上一个劳力了,人家又要了回去。村人愤愤不平说,找他家算清这笔七八年的养育费。二姨笑着回绝,我们两口有吃有住就很知足了,那些就当作我们送给干儿子的。
后来,本家有个兄弟因为子女太多,家庭困难,也送来一个孩子给二姨抚养。二姨将孩子养大了,本家渡过难关后,把闺女接回去了。二姨依旧毫无怨言。再后来,又一本家送来一个女儿,二姨一直把她养大成人,还花钱为其安排工作,直至出嫁结婚。
二姨为别人家养大子女的一切费用都是自己和二姨夫汗滴摔八瓣刨田沟换来的,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又一个,耗尽了单薄的家底。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他们,却不顾一切给养子养女吃好穿好。困难的时候也会借债,二姨夫被家庭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时,二姨挺直腰杆接过担子。每年种田的收入,是入不敷出的。为了增加收入,二姨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学会了做醪糟的手艺。冬天天寒地冻,天天起早摸黑迎风冒雪骑着三轮沿街卖醪糟。二姨乐善好施,村人想喝醪糟了,随便来家里喝,尤其老人和孩子,几乎每家都喝过她赠送的醪糟。
苦楝的花期是短暂的。有一天,五十岁出头的二姨突然身体疼痛难忍。到医院一检查,犹如晴空来个霹雳,晚期乳腺癌。怕给二姨夫留下太多债务,她不愿接受过多的治疗,不久撒手人寰。
每年苦楝开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二姨。她多像这世上的一棵苦楝树,把最好的给了别人,苦,自己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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