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灿
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在奶奶的怀抱里长大的。我记忆里的暖色是奶奶最先涂画上的。
小时候家里人口众多,七个小孩六个大人,过年时两张八仙桌并在一起才能围坐下。那时候是困难时期,我们家因为姑姑和大伯在外地工作,每个月都会往老家寄一些钱,所以从没有断过油盐。周围的村民经常会到我家借几根火柴或者一勺盐。我因为年龄小,没轮到我干任何活计,倒觉得那时是很快乐的童年时光。我白天在田野里、小河边跟小伙伴玩耍,晚上吃过饭,我们一群孩子都围坐在奶奶的床上缠着她给我们谈个“白话”。昏黄的油灯下,我们在奶奶床上争位置玩闹着,床尾睡觉的老猫不堪我们的骚扰,伸着懒腰离开了。奶奶让我们把冰凉的小脚伸进暖和的被窝里,放在一个布袋套着的热水袋上,说:“你们都别吵,我肚里的故事在打架呢,它们都争着要出来,我瞧瞧谁先出来……”我们都安静下来,在朦胧的夜色里,奶奶的故事把我的想象带到遥远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家不管谁过生日,奶奶都会煮四个鸡蛋给他单独享用,算是庆祝。妈妈从小在家没有过过生日,是奶奶第一次给她过生日,她很感动,记了一辈子。后来,我过生日她也会给我煮鸡蛋。东边邻居家有一个老奶奶跟孙子一起生活,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奶奶时常让我妈盛一碗饭端送去。杀年猪的时候,家里煮了一大锅肉请帮忙的人来吃,奶奶让我妈送一碗肉给村西边孩子的那家,有一回我妈刚把肉端到他家院子,几个小孩就伸手把碗里肉抢光了。奶奶听说了又让妈妈盛些送去。过年时,奶奶用猪肉和糯米做珍珠丸子和狗不理包子,我很奇怪,吃了这个包子,狗就不理我了吗?
过年的时候最热闹,村里的邻居都把裁好的红纸送来请二伯写对联。到正月十五的时候又送来糊好的白纸灯笼请奶奶画画,奶奶用一个白色的颜料盘盛上颜料,用笔蘸了蘸颜料调好色,一会就画好一个灯笼,我们凑过去看:有带叶的寿桃、咧着嘴的石榴、正在游的鱼、吃米的小鸡……爸爸说东头这家赖孩子多,给他画张人物的,奶奶就画了几个挤在一起的孩子,张着嘴像是饿了,我们就哈哈大笑。
奶奶的老家在潢川西关,她父亲是读书人,民国时在济源县做过县长。奶奶小时候上过学堂,她十来岁时父亲就过世了,奶奶跟着她的妈妈和姐姐一起长大。她妈妈给了她一只金镯,让她换了钱后自己去上海艺专上学,当时艺专的校长是刘海粟,奶奶是他的学生,奶奶会唱歌、会跳舞、会弹奏乐器,也会画画,奶奶也是在这儿认识爷爷的。奶奶19岁时在封丘县的一个学校当先生,封丘产金银花酒,有时候中午也会给自己斟一杯金银花酒。夏天的夜晚很长,我们家人在院子里开音乐会,二伯拉二胡,奶奶手拿着铜钟敲出节奏唱歌跳舞,我妈没见过,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看。
我们村我妈做布鞋的手最巧,她纳的鞋底、剪的鞋样子做出的鞋,踩在路上能发出脆响,穿鞋的人都觉得神气。奶奶没有裹小脚,奶奶的脚刚好跟妈妈的脚一样大,妈妈给奶奶按自己的鞋样子做了三四双布鞋,奶奶把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每天早晨醒来都会拿着布鞋端详一会儿,好像那是她一笔巨大的财富。
在我几岁的时候,奶奶70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每天做一大家子人的饭,还教过我包粽子,从来没有厉声呵斥过人,闲时就用放大镜看看书。下雨天她同爷爷吟唱诗词,春天燕子回来,院子的石榴花开,夏日梨树数梨……这都是他们做诗的题材。我最早从他们交谈里记住的诗人是李义山,因为这名字总让我以为是邻村的邻居,长大才知道他是写“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李商隐。这也是他们最早在我心里种下的喜欢诗词的种子吧。
小时候奶奶给我唱过很多儿歌,我现在还记得她指着天上的月亮给我唱:月婆婆,月婆婆,露出白莲朵,对我笑呵呵。月娘娘,月娘娘,穿着白衣裳,站在青天上,敲一面小锣,“叮叮咚……”“叮叮咚……”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