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学

那年夏天特别热，天黑以后，我们小孩子三三两两聚拢在马大伯家门口。马大伯早把门前空地扫得干净，又洒上井水降温，点燃一根锯末拌农药制作的蚊香来驱赶蚊子。

此时，马大伯稳坐在大竹椅上，我们小孩子围坐在他面前凳子上。马大伯手摇蒲扇、清咳两声，喝口茶水，开始讲故事。他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天上的牛郎织女，地上的花鸟虫鱼，从他口里讲出来好听又刺激。听马大伯讲故事是我们童年时的一道风景。

七月初七的夜晚，我们男孩子照例围着马大伯，等着马大伯讲故事。马大伯先讲了一段关于鬼的故事。马大伯说鬼是死人变的，鬼无影无踪，有七十二般变化，随时寻找替身取人性命。他说有人看到过鬼，说那天有个人迷了路，走到王老坟处，听到“哇里哇啦”的乱叫，是鬼在开会，有一个鬼现了原形，把那人吓昏过去了。

马大伯说鬼最怕童子尿，小孩子洒上一泡尿，鬼就吓跑了……马大伯讲的这个鬼故事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头皮一麻一跳的，好像鬼就在身边，随时就会抓走我们。马大伯哈哈大笑，说：“不用怕。小孩子阳气足，鬼也怵三分。”

马大伯说今儿个是七夕，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天上繁星满天，马大伯仰望天空，指着星星，让我们认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是织女星，哪一条是银河，之后讲牛郎和织女的凄美爱情故事。马大伯每年七夕都讲，但每年不重样，这个故事他讲了多个不同的版本，但我们依然爱听，听得入迷，我们为牛郎和织女的忠贞爱情所感动，同情牛郎和织女，恨王母娘娘，真的希望有情人天天相会，而不是一年一回。

马大伯问你们哪个今年是十二岁了？我、小双还有老虎举起手来。马大伯说，十二岁是个喜年，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到丝瓜架子下面去，可以听见牛郎和织女说悄悄情话。

回去的时候，老虎从家里找来一个破瓦罐子，用草绳穿在罐耳朵上拎着，老虎说：“来，我们往罐里撒尿，一人一泡，万一撞到鬼了，我叫它现原形。”我们洒了尿后，老虎拎着罐子去找丝瓜架去了，我和小双也分开了，我们约定第二天夜晚向马大伯汇报。

我来到一个丝瓜架子跟前，正轻手轻脚往里钻，突然，一个黑影迎面扑来，妈呀！鬼来了，我边叫边跑，后边却听到了狗的叫声，奶奶的！让我虚惊一场，魂差点吓掉了，再也没心思去听牛郎和织女的情话了，做了一夜噩梦，尽和鬼打架。

到了约定时间，老虎没来，小双说他压根儿没敢去，怕撞到鬼，就回家睡了。再次遇见老虎时，老虎什么也不说，用锅巴哄，让他抄作业，他都不说。

我们成年后，有次我问起老虎，老虎说他是去了丝瓜棚子，也偷听到了一男一女说悄悄情话，可不是牛郎和织女，是俩大活人，你猜一猜那个女的是谁？是谁？我问，老虎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是马大伯家的二妮子。”二妮子平时看起来挺文静的，咋会这样呢？我要是讲出去，马大伯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还不把二妮子骂死呀！他们谈恋爱，我得替他们保密。那个年代乡村年轻人谈情说爱偷偷摸摸的，生怕有人看见，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怪不得老虎不说，原来一直在坚守着这个秘密。

12岁那年的七夕浪漫而又刺激，世上本没有鬼，是马大伯用鬼故事调剂了我们少年的乏味生活。马大伯早已不在人世，如果马大伯成了鬼，慈祥的马大伯也不会去伤害小孩子的。

40多年过去了，记忆早已根植在脑海中，想起来是多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