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喆
从公交车上下来,再走2公里的山路就到家了。这样的山路,就像一根线,从上高一时开始,一端系着我的母亲,一端系着上学的我;这样的山路,我往返了3年,母亲接送了3年。
春夏季,白昼时间长些,太阳才刚刚落山,我就走在回家的这条山道上。袅袅炊烟从沿途的村庄升起,空气中散发出氤氲的香气。这时的天色暗淡下来,不远处看见一个人影朦胧,我知道那是我的母亲。
“妈。”我大声地喊一嗓子,肠胃似乎得到某种信号,“咕咕”地叫着。母亲越来越近,她往往手一伸,一手抓过我的书包,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或者一把李,或者一条黄瓜,或一块锅巴皮。年少时,她的口袋就是一个百宝箱。
我几口就把母亲递过来的零食狼吞虎咽了。进了家门,脚上沾满泥巴的父亲正在生火做饭,母亲赶紧炒菜。每周五的晚上,是我们一家人加餐的时候,除了平时吃的青菜,母亲往往会加一些豆腐,有时还会有一些肥肉。这些肥肉还是母亲一大早去集市买回来的,再用盐巴包好浸在水桶里。
漫长的秋天来临,白天短,还没下公交车时,天色就会暗下来。山道弯弯,风呜呜地吹,一阵紧一阵慢,令人头皮发麻。我加快脚步大声地唱着歌。
我知道母亲会听到我的歌声,她在不远处一直守候着我,从我出生一直到现在,她未曾远离。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丢魂”高烧不退,吃药打针不管用,母亲就背着我一次次走过这条山路,去找另一个村子的阴阳仙。阴阳仙看看我的眼瞳,便告诉母亲我的魂丢在哪里,然后母亲就去我“丢魂”的地方,找来一块石头,接连3个黄昏,母亲抱着我坐在门槛上,让我手握石块,她用抑扬顿挫的腔调,用满腔的母爱,一声接一声地为我“招魂”。说来倒也奇巧,每次经母亲这么一喊,我的病就会好了起来。
一束光亮从家的方向传来,越过山路,一直照耀到我的心坎。一会儿,母亲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手电筒一照见我,母亲就会问我怕不怕,我大声地说不怕。
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有安全和温暖。
上高二那一年,为备战高考我提前加紧功课,每周都是星期五晚上到家,星期六的早上离家。这样的情形,逢上冬天,母亲更是辛苦,那时天黑的早,母亲担心我走山路不安全,每星期五的下午,她便早早地站在我下公交车的地方,尽管穿着棉衣棉裤,但站在冷风削头的公路边,母亲有几次还是冻感冒了。那几里路的漫漫山路,我们母女俩在雪花中一边走一边聊天,寂静荒凉的原野,听到脚下“咯叽咯叽”的枯枝积雪发出的响声,风声中,伴着母亲的阵阵咳嗽,声声落在山路上,惊起一些鸟儿扑喇喇地飞。
回到家,母亲一边咳嗽,一边为我做一顿丰富的晚餐,再为我炒一大瓷缸泡菜带到学校,怕没有营养,母亲有时会单独弄一些干豆腐块,有时还会有晒干的野味混在其中(我父亲闲时打的猎物),我知道这是母亲没舍得卖掉的野味,只为我回家时有一口肉吃。
第二天早上,母亲点亮煤油灯,起床为我烧好了饭菜,有时还特意从邻居家借来一点面,为我做两个火烙馍,待我吃好了早饭,天,还没有亮。
凛冽的寒风吹着,我们母女俩借着雪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一边走一边轻声地交谈。山路走到尽头,天慢慢地大亮,听着母亲的咳嗽,我一次次催着她转身回家,可她一次次执意陪我站在风中等公交车。
我坐上了公交车,看着她重新返回山道上,背影慢慢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想起朱自清所写的《背影》,我强忍着的泪水,在今天又再次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