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金
“咚咚咚……咚咚咚……”“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饭也吃饱了,茶也喝好了,小孩子不叫了,大孩子也不吵了,老少爷们都坐好了,现在‘瞎子’开唱了。国正人心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这是小时候乡下夜晚听书的情景。
60年代至80年代,听大鼓书是农民唯一的娱乐方式。不论农忙农闲,只要听到“咚咚咚……”鼓响,就来精神。正如唱书人所言: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听热闹。我是介于二者之间,既能听出点门道,又喜欢唱书场上热闹的氛围。“唱书人”道具简单:一个扁圆皮鼓,一副简板。有时说,有时唱,音韵抑扬顿挫,有急有缓,有高有低。开书时先唱一个小书帽,书帽有雅有俗,有荤有素。一般都唱些教育人的内容,如《老来难》《十大劝》《忍字高》《报母恩》……但唱到人们昏昏欲睡时,唱书人就唱些荤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精神倍增,继续听说书人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层层深入地表达故事情节。
“唱书人”大多是盲人或残疾人,为了生计,他们拜师学艺,出师之后,为了给老师留出地盘,远走他乡去开发属于自己的“市场”。初来乍到的“唱书人”开书前都要自报家门:哪里人氏、师承何人、学唱书的历史、都会唱哪些书。接着谦虚一番:“大鼓一敲响叮咚,老少爷们仔细听。唱书别问嗓音孬与好,能分出喜怒哀乐四个字,能分出平音仄韵两样声。唱得好了您别夸,唱得孬了多担承,担承包涵两个字,担承俺年轻时贪玩没学成……”最后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战鼓敲,简板叮,闲言少叙书归正。今天不把旁的说,说一说民族女英雄穆桂英……”
“唱书人”能紧紧抓住人们的心理,说到精彩处突然刹书,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于是,迫不及待地盼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有时苦苦熬了半个月,一部书听完了,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后悔大睁两眼被一个瞎子忽悠了。后悔归后悔,但从“说书人”那里找到了精神寄托,知道很多历史典故:《呼延庆打擂》——武功盖世、智勇双全;《薛丁山征西》——爱情、亲情,国仇、家恨,曲折、艰难,跌宕起伏;《杨家将》——忠心报国,满门英烈;“百家宗师”——《姜子牙》;神机妙算——诸葛亮……学会了很多颇具教育意义的书帽小段:“一生不知报母恩,死后何须哭灵魂。生身父母比天大,杀身难报父母恩——《报母恩》”;“百善不如孝为先,孝为根本性中天。试看世上儿孙福,都是家中孝敬传。隔窗望见儿抱孙,我儿只知他儿亲。但等他儿成人后,他儿饿断我儿筋——《百善孝为先》”;“老来难,老来难,劝人莫把老人嫌。当初只嫌别人老,如今轮到我头前。……日月如梭催人老,人人都有老来难——《老来难》”;“文明礼貌唯美,粗暴蛮横最丑,忍得一时之怒,免得百日之忧——《忍字高》”……
随着收音机的普及,评书剧场替代了“战鼓敲,简板叮……”“评书大家”刘兰芳、单田芳、袁阔成取代了“瞎子、瘸子”——“唱书人”。评书的内容更加完整,思想更加健康,故事更加真实,人物个性更加具体、鲜明。刘兰芳的《岳飞传》《杨家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且都耳熟能详。谁还会听“瞎子”胡呱嗒呢!那些曾被敬若上宾的“唱书人”失业了。有的改了行当,有的实无事可做,只好逢集时在街头卖唱,挣点小钱糊口,日子很凄清——因为还听他们“唱”的都是些囊中羞涩的老年人,最多给个三角五角,都是些无济于事的小钱。
“唱书人”淡出了360行。有一天,他们也能重返舞台,像灶戏、花挑、旱船一样被发掘,被传承,被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