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林
小时候,时令来到腊月的门槛,虽然是天地萧索、寒气袭人,但人们的心里大都是暖意融融的,因为那普天同庆万家团圆的春节正迈着吉祥欢快的步伐笑意盈盈地走来。
气温一天天降低,还没到腊月,地上的白霜越来越重,太阳的威力也只在中午那一阵呈现,家家的主妇们便眉开眼笑筹划着腌制腊肉以迎接那一年一度令人欢天喜地的大年的到来。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大都很清贫,没有冰箱也没有冷柜。冬季,家家就用腌制晾晒的方法来储存肉类食品,年终岁尾,取出来犒劳家人一年下来的辛苦。早上,地面残霜未褪,还没等暖暖的太阳露出笑脸,家家的主妇们便喜滋滋踩着凳子将腊肉高高悬挂在屋檐下的勾子上。高高的屋檐迎风透日,还可以防馋嘴的猫和狗的觊觎,即使那狡猾的老鼠也是无计可施。那时,屋檐下的腊肉是一个家庭幸福的标记,寒风吹过,腊肉在户户屋檐下微微晃动,好像店家门前迎春纳福的招幌,充满着年的律动和家的温馨。
童年,家里生活拮据,但母亲总会想方设法挪挤出一些钱,在腊月前买几块猪肋条做腊肉。有时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一家人都没有尝过肉味了,腊肉还没有晒好,我们兄弟姐妹就吵着要吃腊肉,母亲这时就会适时地割下一小块腊肉让一家人饱饱口福解解馋。中午,母亲将腊肉兑菜头子再搭配几根蒜苗炒一盘,一人分上几筷子,薄薄的腊肉片晶莹剔透油光水亮,菜头青丝碧绿。吃一片腊肉,再吃几口青菜就一大口米饭,哎呀,那个香呀!父亲每每看到我们吃得满足的样子,不胜酒力的他这时也会拿出半瓶白酒来,得意地慢斟细品,不一会微醺得两颊潮红。
那时,没有更多和更好的食品招亲待友,腊肉自然成了饭桌主角,担当着联络人际感情的重任,成为家乡人热情好客的载体。那时生活清贫,平常人们很少请客,一年一度难得的欢聚,招亲待友虽然简朴但又份外隆重,腊肉就派上了大用场。春上蔬菜也日渐增多,腊肉能和许多新鲜时蔬搭配,腊肉竹笋、腊肉茭白、腊肉蒜薹、腊肉水萝卜炖粉条……人们倾其所有变换着家乡的菜品招待客人。最好吃的是黄鳝腊肉,春水河鲜和陈年腊肉的完美组合,焕发出浓郁家乡风味。腊肉不管是小炒、红焖还是煮着吃,那醇厚甘美的滋味都能让舌尖留香亲情加深。往往是客人乘兴而来,酒足饭饱尽兴而去。
腊肉承载着家乡人的热情好客,我是深有体会。当兵的第二年春节,探亲回家,过了年差不多快出了正月,眼看着要回部队了,我约一位战友到乡下去看望另一位也探亲回来的战友。那位战友的家并不远,就在城郊的北边,我们一到乡下,那位战友憨厚朴实的父母就跨出门笑脸相迎,进了屋又热情地端茶、倒水、抓糖果。我们几位兄弟一见如故,各自聊着自家的情况和当兵后家乡的变化,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太阳就西下了,当我们起身告辞的时候,战友的父母紧抓着我俩的手,真诚地非要挽留吃了饭再走,说这是正月乡下的待客规矩,客人来了必须留下吃过饭才能走,推让再三,盛情难却。不一会,大叔大妈就端上了两大瓷碗热气腾腾的挂面,面多水少,上面还卧着两只荷包蛋,要是不小心,马上就能溢出来。不到吃饭点,根本不饿,勉强吃了两只荷包蛋,筷子一挑挂面,碗底竟还实实在在埋着五六块腊肉,又大又厚、又肥又亮……那碗面我是硬撑着吃下去的,不过那晚吃到的盛着浓厚乡情的腊肉挂面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想想过去,缺衣少食的日子,人们把简简单单的腊肉做得有滋有味,并擅用它的味美彰显家乡人的淳朴待客美德,真令人难忘!现在人们的饮食从健康角度出发,已经很少再吃腊肉了,腊肉差不多退出了大多数人的餐桌,但每年腊月的时候,那岁月深处飘来的腊肉香总让我陶醉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