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林
大画家齐白石出生农家,虽然后来客居京华,但他始终难忘对故土家乡的眷念,画笔下常常流淌着浓浓的乡土情节,缠绕着天真烂漫的童趣。我曾多次看过他画的南瓜图:缠缠绕绕的藤,虬虬曲曲的须,肥大肥厚的叶,开着金黄灿烂的花,结着丰腴壮硕的瓜,绕飞着一只翩翩的彩蝶,或者旁边青青的草丛里还卧着一只蹬腿捋须的绿蚂蚱,也或者是一只大肚蝈蝈正振翅唧唧鸣唱,活灵活现,生动有趣。画意含蓄隽永,乡思无限,不觉把我的思绪也引到了童年的乡野南瓜地头。
小时候,家里生活拮据,母亲常常轮番把我们兄弟姐妹送到乡下的姥姥家。农村生活虽然清苦,但只要地里有种就有的吃,一年四季收啥吃啥。我记得除了大米、白面外,就数红薯和南瓜吃的多。在我们豫南,庄稼地里一般种的是小麦和水稻,旱地也种些芝麻、花生、红薯、南瓜,芝麻、花生可以榨油,红薯、南瓜既可以当菜也可以当粮。俗话说,瓜菜半年粮。年景不好粮食不够吃时,红薯和南瓜可以代粮,让农人饿不着肚子度过难关。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春天时,南瓜秧土里安下了家,十几天就欣喜地抽出了丝,又几场春雨滋润,不声不响张藤引丝爬出了长长的藤蔓,长出宽大肥厚毛茸茸的绿叶,春风中摇曳生姿,一派生机。南瓜泼皮好活,耐旱,对土壤要求不严。不管是坡地、墙边、地头,菜园的角角边边,就是田埂上,不用怎么打理它也能长势葳蕤,逶逶迤迤爬满一地,晕染一片片绿色。到了五、六月份,扯着长长藤蔓的绿叶间就会开出一朵朵硕大辉煌的花朵,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就像是一只只金色的小喇叭,向着寂静的田野吹出一曲曲农家欢欢乐乐的歌。每到这时,姥姥就会高兴地在清晨或者是傍晚收工后去照看南瓜,我也会欢欢喜喜跟在她的后面一起去菜园。
姥姥浇地或者锄草,也不时地指着告诉我,哪一朵是谎花,哪一朵是真花。谎花就是公花,只开花不结果;真花就是母花,等到花落就坐胎结果,长大后就是大南瓜。我心不在焉,心思只在那花朵间翩翩的蝴蝶,或者是肥大的绿叶间蹦跳的蚂蚱。偶尔,我也会捉到一只蚰子(蝈蝈),舅舅就会用篾条编一只小小的笼子,把蚰子安放在里面,还会掐一朵南瓜花和半段红辣椒喂食。好多天,特别是大月亮的晚上,我都会在蚰子欢快的歌声里沉入甜甜的梦乡。
不久,南瓜结果了,掀开一片片肥大的绿叶,那青青的拳头大小的南瓜像婴儿样安详地躺在黄土里,还带着一身的绒毛和乳嫩,清晨吮吸着朝露,在盛夏南风的拂弄下一天天长大壮实。
转眼立秋了,在一阵阵瓜果飘香的秋风里,又在几度潇潇秋雨里,叶枯藤黄,南瓜也渐渐成熟由青而黄了,再看那稀疏的藤蔓下,卧着、躺着、横着,一个个像赭色小磨盘或者是农家常坐的黄楝木墩,也或是变了形的大葫芦和两只相扣的粗瓦盆,形状大小不一,土头土脑、憨憨厚厚、壮壮墩墩,透着田野泥土的芬芳。颜色深沉,瓜皮粗糙凹凸不平,沟回瓜棱扭曲隆起,又似在向人们讲述一段艰苦朴素的人生。摘下时,手里还常常粘上瓜皮的白霜,姥姥说白霜越多,南瓜吃起来越面越甜。
每年金秋时节,姥姥家的南瓜都会采收很多,门后、厨屋可以堆成堆摞成摞,从八、九月份一直陆续吃到十一、二月。南瓜粥、南瓜汤、南瓜菜、南瓜饼……姥姥常会变换不同的吃法以满足全家人的胃口。南瓜虽然不是主食,但不管是丰收年还是歉收年,南瓜这土地的馈赠都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缺衣少食的岁月,南瓜滋补着香甜着农家人淳朴清苦的日子。小时候我爱吃南瓜,那童年姥姥家南瓜的香甜也一直萦绕着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