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月
跟一只蝴蝶去看花,虽然只不过是最最普通的白底黑点的那种。
院子里花草已多年未经营,当我在明媚春光中低头发现她时,想到这里兴许是她旅程的第一站,竟被她单薄的身影打动。她被暖融融的春光唤醒,破茧而出,舒展开稚嫩的翅,被春风带着旅行。我这铺着砖块的院子,也算是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自从妈爱上养花后,原本清静的院子就变成她大展身手的舞台。院中间的方砖被抠掉,留出来一块土地,种着妈从附近搜罗来的各种花草树木。种过梅树,也种过泡桐,但由于靠近名校,小院四周的田地逐渐被村民变卖,盖成了楼房,以每两年增加一层的速度,夺走了小院里的阳光。见不到足够的阳光,这些植物多数营养不良,还有少数死亡的病例。泡桐等生长得不够优雅美观的植物,先是被我妈绑起来,最后索性连根拔掉。
而今在院子正中的,是棵腊梅,个子不高,却霸占了大部分空间。春节前后开了花,院子里总算有了香气,好茶的人摘几朵放在茶叶罐里,泡出来的茶也带着梅香,含在嘴里,回味甘醇。腊梅身下委屈地住着月季、桂花、兰草,因为我的懒怠,没有再把地砖挪开,只马马虎虎地堆了些路边铲来的土,所以把她们都养出一副别扭劲儿,开出来的花也是畏畏缩缩的。
小院里来了客人,我却没有姹紫嫣红的花园相赠,真难为情,索性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里,只是目光紧紧跟随着。好在小蝴蝶似乎并不介意,自顾自地亲近小院里的每一片绿色,连墙角的几棵小草叶,她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认认真真地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她优雅地扇动了几下轻盈的翅膀,在草叶上稍作停留,又很快地飘到另一棵光溜溜的树枝上。舞步翩跹,像是还有很多路要赶;流连彳亍,像是还有很多关于春天的消息要赶紧告诉给所有的小花小草们。
她终于发现了我,轻轻落在我肩头。穿着白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我还在病中,不能久站,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她已识破了我的伪装,翩翩起舞,抛下我,赶去看别处的花草。我像是诗中的庄周,紧跟着她从小院走了出来。去看看春天,看看花,也好,但愿病也能好得快些。
走到河边,跟丢了蝴蝶。河边那些蓝色的小花已经开了,远看像星星。路人走过,感叹一句“这小蓝花真漂亮!”,也就离开了。我是认得这花的,你得像企鹅那样弯下腰,凑近了看,才能发现她们并不是单纯的蓝色,自花瓣的边缘越往花心的部分蓝色越来越淡,晕开了成白色,花蕊顶上有颗粒状的,嫩黄色的花粉。
未曾想,我跟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已经认识十多年了。
那时学校外面的矮旧平房刚拆,园艺师傅们种上了冬青、桂树、跟着太阳一起开的小红花,还有这些散落在绿草坪上的蓝色小星星。我不住校,家也不远,用不着骑车,所以放学回家的路上,似乎总是我一个人在走。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总是爱不自觉地低着头,仿佛是太阳照得我直想把头埋进水泥路面里去。也幸亏是低着头,我才会与这些小小的蓝色的花不期而遇。她们星星点点地扎根在低矮的路边泥地,一阵微风都会将她们吹得颤巍巍,要不是成片成片地交结在一起,谁会多看一眼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可爱呢?我暂时忘了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像只企鹅一样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看她们,并在当天的日记里记录下她们的样子,因为我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要是再忘了她的样子,岂不辜负了这场相遇?
后来,我在一本有关中国结艺的书里,知道了那些整天跟着太阳一起开、太阳走了她就收起来的小红花,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酢浆草。再后来,我又用手机的识图功能查到了蓝色星星花的名字,她们叫阿拉伯婆婆纳。书上也说,她们是天使的眼睛。
蝴蝶的生命也许只有几天,花儿的生命可能不足百日,四季的风好像从不停息,和花儿从相遇到相知,我却走了十多年的时间。有人告诉我,春天是有心的。我没有用心地寻找她们的名字,只是每到花开的时节,就会想起她们。一想起她们,我就会跟着蝴蝶去看看她们,偶尔,也会记得给小院除除草,毕竟,不能让自己的心感到荒凉,再见到那些小花,我会告诉她们,是跟着那只蝴蝶来的,虽然只不过是最最普通的白底黑点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