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红
在我42年的记忆里,离我最远也最近的大概就是滕小姐了。
学生出身的你,在当地十里八村算是女秀才了,如若没有那场文革学生大串联,你也许还可以再读下去直至师范毕业,不过在那里你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在我的记忆里,你是最爱哭的,多愁善感,爱读书读报,爱写文章写诗,还写的一手好字,喜欢看戏。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受到生活的打击后,你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真诚以待,从不泯灭自己的善良和正直,不改纯真之心。你的心肠最软,尤其是对小动物,不管是养的猫狗,还是鸡兔,到最后都成了萌萌小宠物。小时候家还在四合院住时,放学回来常常看见你蹲在地上剁菜,两只肥大的母鸡在肩膀上一左一右,或者是晚上你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兔子黑子大摇大摆地卧在你腿上幸福地酣睡,养的两只猫幸福地生活了十四年无疾而终,老狗欢欢在从郑州被接回后,也在你身边幸福地安度了晚年。我们常常感叹,前世你一定是位管理动物的仙女。有时候,看着围绕在你身边一群幸福的鸡鸭鹅狗,我就说,把我变成一头小猪吧,也想这样在你怀里吃了睡睡了再吃,你就很认真地说,行啊行啊,小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对不住你,趁我身体好还能多活几年,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滕小姐,我是如此地爱着你。
因为老家在北方,你最爱看的就是豫剧,那时候,大家都温柔地喊你滕小姐。印象很深的是,那时候信阳还只有工农兵大剧院,为了能顺利看完一场戏,每次你都是全家总动员,为了讨好我,你总是难得奢侈地割上五毛钱的牛肉夹在馒头里给我,多少次,在悲怆的豫剧声,在唇齿遗留的牛肉味香中,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路上,我左摇右晃地趴在你背上睡着了,也许自己的文艺音乐细胞就是从那时候滋养出来,还有那醇香的牛肉味竟入骨入心,成了挥之不去的浓浓乡愁。
也许,天底下最勤奋的女性就是你。作为单位里的会计,你对工作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和勤奋,每天晚上伴随着我入眠的一定是算盘珠子的响声,常常黎明见晓还看见你专注地在算账对账,布满血丝的眼睛写着你的疲倦,但我从来没听过你的抱怨。小时候,代表学校去电视台录像,为了让我在录制节目时有好看的衣服穿,你一夜之间织起了一件红色兔毛衫,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这种速度是如何练就的,也许这就是专属你的“滕速度”;每天早上四五点,伴随着我晨起读书的声音,必定是你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无论春夏秋冬,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院里的那棵大梧桐树抽芽、开花,与你我相望无语,默默无声。
也许,你还是天底下少有的粗心女性。从小到大,因为成绩好你从来没有操过我的心,最搞笑的一次,就是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出席小学毕业典礼仪式,你竟然不知道我在哪所小学就读,等你一路打听过去时,学生家长早已回家了。当然,你最大的骄傲,也是看着我一天天的长大,现在的我,常常看见你在门口跟大妈阿婆们聊天,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骄傲,虽然,我知道自己是那么的普通平凡。
优柔寡断的你在我的学业上却少有地坚定,当初选择学医是为了完成你的梦想。相爱相杀的结果就是,1990年,不满15岁的我背着小小的行囊去了遥远的北方。因为新闻记者梦的破碎,在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步入大学的殿堂后,我曾经怨恨了你很多年,常常我赌气地给你夸大地讲着学医的辛苦和委屈,讲着这么多年求学的艰辛,看着你忧伤自责的眼神,看着你因担忧不自觉流出的眼泪,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没有了报复的快感。我曾经想着远赴天涯离你越远越好,于是求学考研,我都捡最远的学校报。多年以后独立行走在万水千山中,以坚强,独立和自信,独自面对着生活的种种不如意,而坚强地挺过来,我终于明白,原来你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原来你一直在我心里住着,走得再远我都是牵在你手里的风筝。原来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滕小姐,我是如此地爱着你。
在我27岁那年,你的那一半去了遥远的天堂,来不及伤悲,在有了一个大外孙后,你又有了小外孙,从那后,风里雨里,再没见过你哭泣。不会骑车的你,推着小小的自行车把大外孙从襁褓里的婴儿送到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直至大学,小外孙也在你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这么多年,从你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两个女儿、两个外孙如何,一直就很奇怪,那个爱写诗爱读书爱看报爱看戏的滕小姐怎么就没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原来,你把天,把地,把爱,把甜蜜都给了我们,却从来不求回报。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
滕小姐,我是如此地爱着你。
某日,盯着在阳光下已两鬓斑白的你,我轻轻地喊了声“滕小姐”,拥抱住单薄瘦弱的你。你转过身来,像少女一样露出羞涩的笑容。“滕小姐,让我们来世还在一起吧,我爱你”。
滕小姐,是我母亲,七十有二,今年本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