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宝华
转眼母亲走了八年了。一直想为她写点文字，总觉得文笔还不够成熟，如果草率了怕是对不起她，所以至今没能兑现心中的念想。时间的流逝，没能淡化对母亲的记忆，母亲的音容笑貌反而越来越清晰。
母亲以前是佃户家的女儿，家境还算殷实。母亲自幼聪慧伶俐，识文断字，尤爱唐诗宋词，古稀之年，《岳阳楼记》依然能倒背如流。母亲在家排行老大，九岁那年，姥姥去世了，母亲开始承担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做饭时够不到灶台，她就站在小凳子上。擀面条、烙馍样样拿手，三里五乡没有没听过她的。多年后探访母亲故里，老乡们都还记得当年那个全片区联考第一名的女孩。后来，母亲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县里中学，却没有学费和生活费。没想到她向舅舅、叔叔们求助，以众筹借贷方法凑够了学资。学习机会得之不易，母亲格外珍惜，在学校年级考试中她总能稳拿第一、第二。
那时才貌双全的她招来很多的追求者。挡不住三姑六婆的劝说，母亲初中毕业就嫁给了风流倜傥的父亲结束了学业。未能继续读高中上大学，这也是母亲一生的遗憾。父亲一辈子木讷，凡事不喜欢出头露面，生活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的第一份工作在固始戏剧院，那时候也算“文化人”。1968年，父母下放到南大桥乡各村当老师，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董营小学。那时候妹妹还没出世，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小时候我不太喜欢吃青气重的蔬菜，母亲就偷偷给我炖鸡蛋，让我在厨房吃。时间长了，弟兄们发现了，心里总有小小的嫉妒。男孩子多，口粮又少，收入低，生活很是艰难。母亲带领我们种菜，养小牲口。放学后，我们轮流帮母亲挑粪挑水浇菜园，母亲总会把桶移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她说我们肩膀弱，不能担重，压狠了会长不高。
每年春天，家里都会孵化小鸡、小鸭、小鹅。看到小鸡欢快地唧唧叫，母亲看到了希望，凭他们走路的姿势判断出公母，如果母鸡多，母亲都会很开心。为了这些鸡鸭鹅，母亲也是操了碎了心，因为这里面有一家人的盐罐子，几个孩子的学费……
那个年代，母亲最大的心愿和骄傲就是孩子们都学习好。我们也发现了一个秘密，只要我们在看书学习，我妈就是再苦再累也是开心的，各种活计从不让我们插手，那时的我们也总把学习作为偷懒的借口。兄妹们陆续到了县城上高中，后来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知名大学，母亲又欢喜又着急，喜的是以后孩子的工作有了着落，急的是眼前的学费生活费。父母每月工资40元，两个儿子上大学，一人20元，其他孩子学费和生活怎么办呢？不管怎样，借吧。母亲练出了很强的聊天和沟通能力，开学前一天总能从有潜力的小商贩、退休老教师、手艺人等手里借到学费。每月领到工资父母都是先还账，下半月又开始借，就这样挖东墙补西墙解决了我们的温饱和学费。我们毕业很多年后，母亲和我们一起才慢慢还清了借款。
母亲一辈子勤劳智慧勇敢，为了儿女可以牺牲一切。某一年腊月，大哥那天生日，母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一双新布鞋，早早地为全家人杀鸡炖肉。“燕子（小妹乳名）掉水里了！”“有人落水了！”母亲听到后，立即冲出厨房，飞奔到门口的水塘，“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已经托着小妹妹上来了。后来想想真是害怕，母亲不会游泳，当时紧张得都没有顾得脱下新鞋子和棉袄直接跳到了不知深浅的塘里。幸运的是妹妹穿的厚棉袄漂在水上，母亲的奋不顾身救了她。
1978年前后，高考制度恢复，兄妹们陆续大学毕业、就业，也有读研或者专升本。我已经回县城上了中学，母亲也调到了郊区。为了增加收入，哥哥们暑假卖冰棒，做砌匠活。卖冰棒需要夜晚十二点前排队取货，为了分担哥哥们的辛苦，都是妈妈去排队装货，哥哥们一天游街串村卖到很晚才回来，母亲在家早早地为他们冷好了绿豆汤。我们小兄妹开心地喝着卖剩下的冰棒水，数着一分、二分、五毛、一角的票子，有时还有鸡蛋（冰棒换的）。母亲就又默默地开始了第二天的排队。
母亲很有经济头脑。记得1989年前后，除草剂全城缺货，母亲和三哥连夜到武汉、合肥等地买货，路边摆个摊就开卖了，小赚了一笔。后来母亲和哥哥们还卖过西瓜。我毕业那年，工作一直没安排好，母亲和我在路边支摊卖水饺。夜晚和面做馅，天不亮就去占地方摆摊，再苦再累，母亲从来没有退缩过。冬天下雨的时候，风特别大，刮得棚子呼呼响，我们则眼巴巴地盼过路的客人停下来吃碗水饺。母亲做生意很实在，水饺个大馅多，每碗都盛很满，强劳力也能吃饱，回头客多了起来，水饺摊慢慢有了盈利。
岁月蹉跎，儿女们一个个工作成家，母亲也变得衰老。艰难的日子渐渐远去，勤劳的母亲依然操心儿女甚至孙子孙女外甥们。谁家情况紧急了，母亲总是第一个冲过去。多年的劳累，母亲身体的透支，风湿关节炎、高血压、哮喘病越来越严重了，每年至少住一次医院。我周末回去陪她，给她按按背，捏捏胳膊，剪剪指甲，帮她洗洗头发。母亲念叨最多的是外地的儿女。我反复地安慰她：“妈，您少操点心，他们都很好啊……”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2010年10月份，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们。
八年了,我都不能相信母亲真的离开了我们，不愿去母亲住过的医院，每次逛商场看见老年人的衣服时我总默默地想妈喜欢哪一件；在菜市场买菜总是会想母亲喜欢什么菜、什么口味；在百花园散步总幻想着牵母亲的手边走边聊；在图书馆里想母亲喜欢的诗词文章；偶尔甚至会像母亲一样喊错小孩的名字……母亲，我听你喜欢的民歌、戏剧，看你喜欢的小说散文，像您一样无私奉献儿女、家人。母亲，你永远在我们心里，希望你在天堂不再劳累，我们也如你所愿，健康幸福地生活，您一定要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