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茶,一醒过来,就被我们勾走了魂。
不到清明,邻家小妹就背着竹篓上山,尖着手指,把茶树上刚刚冒出的一粒嫩绿的芽米掐下来,交给了铁锅和火,烘焙出青绿诱人的明前茶,冲泡出一段好时光。
前,带有心急的味道。
懂茶的人,不管是种,还是喝,都在和冬天斗气,恨不得一脚就踏进春天,恨不得一出日头就能长出明前茶来,那种期盼含着热泪,热切得烫手。
村里人出汗都是茶的味道。身在茶乡,茶树的根系都扎到茶碗里了。捧着茶,让米一样的嫩尖儿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浴火重生,让它们上下翻滚,沁出早春的翠绿来,心里的春天早已芬芳满园了。
如此,明前茶,藏着每个人的江湖。
走着的,手里拎着一方青碧,坐着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新绿,这是习惯,更是享受。老人喝的是回味,年轻人喝的是向往。更多的,是品出了生活的甜涩。
清明是思念的节气,明前茶自然就有了思念的含义。
端上一杯明前茶,怀念就在心中汹涌。爱恨之间,茶最接近人心。一个“清”字,涵盖了所有,故人不在,所有的,都在茶里,都在每一天的新生活里。吃喝,即是生命的本能,也是生活的质量。人,都有自己的高地,闲与忙都与茶有关。茶,忙时解渴,闲时,就是情调。
人嘴不仅是交流的工具,更多的是体现生命。活着,是嘴打下来天下,吃好的,说好话,品好茶。茶,活成了一个人的精神。带着修养的层次,带着身份的贵贱。更多的时候,茶和富贵走得最近。
有时候,明前茶,还是一种期盼和牵挂。喝茶的人喜新厌旧。新茶,任何时候都会牵动一个人的情绪,茶,在人心里有汪洋一样的情怀。明前茶,是最先出场的细腰女子,有着少女一样的娇涩,青汤遮面,留下一片云彩。人在早春里,找到了大自然的趣味。
最不喜欢在茶馆看茶仙子表演,手上功夫,有点做作。茶,是直性子。洗好茶,开水一冲,那片彩云就化开了,随茶打开的还有一个村庄,一条河流,一座山,还有春季的香。人生的滋味,在春风里舞着长袖。
往往,明前茶都带着贵气,成了赠品或望族的专利。小老百姓,只有尝的命。都想天天搂着茶杯,和明前茶一起沉醉,但,很多时候,这种梦想往往会扑空。其实,做梦也是好的。浅尝辄止,用在这里,最合适。
稻子是农民种出的米,明前茶是茶农种出的米。虽然都是米,一个用于吃,一个用于喝。吃的米适合于大众,喝的米,只属于小众。两者之间,有着最深的渊源和不同命运。
一个人明亮的玻璃杯里,天天装着明前茶,用初春的香茗打点自己的内心,这样的世界,一定是美好的,充满着幸福感的。好茶和知足就隔着一杯水的距离。味觉,有时候贴着心行走,得到的,是健康所不能抵达的境地。那儿,花开得正艳。
最不愿意把上好的新芽一股脑地倒进紫砂,或瓷做的器皿里,那样,着实委屈了它们的上好身段,无异于把它们关进了小屋,一切都将死在它重生的路上。茶,尤其是明前茶,性格使然,注定要香消玉损。不妨,就把明前茶当作娇滴滴的娘子,好好呵护,可好?
茶,有一颗透明的心。
好多人,晚上不敢喝茶。怕夜里睡不着,但又记住嘴,明前茶,有一股甜味,带着诱惑,就只好翻着眼睛,看着深夜一寸寸缩短,短的只有一粒茶米大小。
老人都成了精,他们活出了妖一样的茶味。明前茶只是引子,盖着茶碗里有他们的五味杂陈。更会自己走上茶山去采,自己炒,自己保存,自己品尝。喝茶的人,老把自己当做神仙。
明前茶命短,它最长的命都行走在水做的路上。
茶树从苏醒到长出米芽也就几天的时间,短短的几天是春茶的生日,有出生的仪式感,它在人的眼里,有老来得子的喜悦。明前茶和人之间是一道帘子,有一个冬天的距离,一个季节的遥远。茶,是对岸舞蹈的身影。
爱茶的人也爱自己。茶,把他关进春天的过道里。办公桌上有杯明前茶牵着风舞蹈,看着它们倾心的绿蕊,生活的琐碎都不自觉的成了过眼烟云。茶,提起了精气神。精神,是人的气,带动时光旋转,生出万般奇幻来。
我打开窗户,茶,在清明过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