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朝惯例,地方官员除非任期已满或奉有特诏,不能离开任职所在地一步,所以到了冬至和春节期间,他们没办法亲自进宫,但是却要给皇帝写贺卡,并将贺卡提前半月寄到京城。换句话说,宋朝地方官员是通过寄贺卡的方式为皇帝拜年。
贺卡有固定格式,全是用四六骈文写成的猛拍皇帝马屁的吉祥话,读起来非常肉麻。比如说宋哲宗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苏东坡在杭州知府任上寄给宋哲宗的新年贺卡是这样写的:
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应黄钟,复来于七日。君道浸长,阳德光亨。恭惟皇帝陛下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垂衣南面,天何言而四时成;问孝西清,日将旦而群阴伏。蛮夷奔走,年谷顺成。岂惟四海之欢心,自识三灵之阴赞。臣祗应诏命,恪守郡符,身虽在江湖,颜不忘于咫尺。敢同率土,惟祝后天。
在这份贺卡中,苏东坡夸哲宗“清明在躬”、“仁孝遍物”,“蛮夷奔走”、“年谷顺成”,既英明神武,又仁厚慈爱,自从登基以来,将西边的西夏跟北边的大辽收拾得服服帖帖,国内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食多得吃不完。
写这种贺卡的时候,苏东坡未必是出于真心,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虚伪、过分肉麻,可是他还不能不写,因为每一个地方官员都要写,不写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京官进宫大拜年
地方官只写贺卡,属于隔空拜年,京官还要亲自进宫,在极其复杂的礼仪下向皇帝磕头。
《宋会要辑稿》礼志第八章第二节《正旦贺朝仪》详细记载了宋朝京官进宫拜年的礼节:
大年初一,凌晨五点,宋朝最大的宫殿大庆殿外,殿南的空地上站满了文武百官。
在赞礼官的引导下,宰相、副相、枢密使(国防部长)迈着方步进入大殿,走到丹墀之下,然后排成一排,躬身站立,宰相居中,副相和枢密使分列左右。
在赞礼官的引导下,皇太子也走进大殿,他走到宰相、副相和枢密使的前面,选一个靠近御座的位置,躬身站好。
大殿外面,其余官员接受点名,然后按照品级鱼贯入殿。
所有官员入殿之后,赞礼官走到丹墀之下,向空无一人的御座高声通报:“警毕!”然后就有一个大太监双手捧着一面金牌跑入后宫,向皇帝通报人已到齐。这时候,皇帝才穿着蟒袍缓缓出来,走到御座前坐下。随侍太监甩一下响鞭,“啪”的一声,整个大殿立即寂静下来,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赞礼官走到御座前面,给皇帝磕四个头,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然后退到一旁,躬身站立。
皇太子带头,宰相、副相、枢密使、文武百官一起躬身,齐呼“万岁”。赞礼官朝他们喊道:“起居!”他们就一起跪下为皇帝磕头。
赞礼官又喊道:“再拜!”皇太子及百官再次磕头。
如此这般反复磕头,直到磕完九次,皇帝会微微点一下头,这时候赞礼官喊道:“奉旨放仗!”太子及百官集体谢恩,躬身却步退出大庆殿,为皇帝拜年的大礼宣告完成。
拜完年,天已大亮,百官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呢?不是,因为他们还要接受皇帝的赐宴,还要陪皇帝观看教坊司艺人的演出。
皇帝赐宴的礼仪也是非常繁琐的。按《宋史》第113卷记载,皇帝赐百官饮宴的时候,他自己要坐在正殿,面南背北,单人单席,坐龙椅,用黄绫当桌布;太子、亲王、宰相、副相、枢密使、枢密副使、各部尚书以及进京述职的高级将领和高级地方官也坐在正殿上,不过不再是单人单席了,而是聚餐制,每四人或者六人共用一张餐桌,每人坐一个绣墩,用红绫当桌布。这些餐桌分成东西两排,太子、亲王和勋贵们坐东边那排,宰相、副相、枢密使和各部尚书坐西边那排。
级别稍微低一些的文官武将没有资格在正殿吃饭,只能去偏殿,偏殿里的餐桌比正殿里的餐桌矮一些,座位也比正殿矮一些。当你从庄严肃穆的正殿来到觥筹交错的偏殿以后,你会发现偏殿里的吃货整体上比正殿里的吃货矮一头,这当然不是身高的原因,而是坐具偏低的缘故。
级别最低的文官武将连在偏殿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得去外面走廊里就座。他们的餐桌最矮,坐具也最矮——每张餐桌旁边铺四条毡席,大家只能跪坐在餐桌旁边吃喝,好像穿越到了跪坐盛行的隋唐以前。
品级不同,所用的餐具也不一样:“殿上器用金,余以银。”(《宋史》卷113《嘉礼四·宴飨》)宰相、副相、枢密使、皇太子等核心人物陪皇帝在大殿之上进餐,用的是金杯金碗,其余官员在偏殿和走廊里进餐,只能用银杯银碗。
民间怎样拜年
民间拜年当然没有这么麻烦。
据司马光《居家杂仪》:“贺冬至正旦六拜,朔望四拜。”儿孙在家要经常向长辈请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磕四个头,到了冬至和大年初一磕六个头。
磕头的时候,不能光磕不说话,还要“唱喏”。什么是唱喏?其实就是有礼貌地打招呼。打个比方说,电影里的太监见了慈禧,扯着公鸭嗓高喊一声“老佛爷吉祥”,就是唱喏。
磕头唱喏是晚辈给长辈拜年的规矩,如果是平辈之间互相拜年,就无需磕头了,只需要作揖或者“叉手”就行了。
叉手可不是指十指交叉,而是用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去抓右手的大拇指,将左手大拇指高高翘起来,再将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向左下方平平伸开。两只手这样交叉以后,还要悬在胸口,但是不能贴身,要跟前胸保持一点距离,好像是要护住心口一样,这样的礼节就是叉手。
叉手是宋朝男士跟陌生人见面时常用的礼节,该礼节比作揖要轻一些,比磕头就更轻了。百姓见官员要磕头,晚辈见长辈要作揖,而在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和辈分之前,叉手是最安全的行礼方式,既能表示客气和尊重,又不会显得过于客气和尊重。
当然,叉手的时候也要唱喏。比如说宋朝两个平辈论交的年轻人在大年初一那天碰了面,他们会停住脚,隔着两三尺的距离相向而立,互相跟对方叉手,边叉手边说:“开正纳吉!开正纳吉!”这是宋人过年时常说的吉祥话,意思是新年到了,希望您吉祥如意。
按照年龄发红包
咱们中国的老规矩,小孩给大人拜年,大人照例要发给小孩红包,也就是压岁钱。
压岁钱在宋朝不叫压岁钱,而是叫做“随年钱”。
“随年”有两种含义:第一,在过年的时候发放;第二,根据对方的年龄发放。
北宋高僧道原编写的禅宗灯史《景德传灯录》载有一则典故:
昔有施主妇人入院,行众僧随年钱。僧曰:“圣僧前著一分。”妇人曰:“圣僧年多少?”僧无对。
大概是过年的时候,有一位女居士进庙拜香,为众僧发放压岁钱。一个和尚大言不惭地说:“女施主,我是圣僧,你要多发给我一份!”女居士问他:“您这位圣僧今年多大了?”和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和尚为什么要张口结舌呢?因为当时的压岁钱一向是按照年龄来发的,即便是圣僧也不例外。他想让人家多给他一份压岁钱,人家自然要问他的年龄是不是要比别人大一倍,而他不敢在年龄上撒谎,只好默默无言了。
这则典故告诉我们,一个人的年龄决定了压岁钱的多少——这也是宋朝人之所以将压岁钱叫做“随年钱”的关键原因。
在宋朝,铜钱的购买力并不算高。宋仁宗在位的时候,一文铜钱的购买力就相当于现在的五毛钱。一个十岁的孩子去拜年,人家给他十文压岁钱,折合人民币才五块钱,所以说跟现在相比,宋朝小朋友的压岁钱实在是有点儿少。不过宋朝还有一种压岁钱是跟年龄无关的,那就是宋朝后妃为皇子挂在床头上以镇压邪祟的那串压岁钱。据《武林旧事》描述,这串压岁钱乃“随年金钱一百二十文”,也就是将一百二十枚金币串在一起,串成沉甸甸的一大串,祝福皇子福寿绵长,整整活到一百二十岁。
陆游小时候去亲戚家里拜年,就得到过这样的压岁钱。有的朋友可能会说:“陆游又不是皇子皇孙,他怎么可能享受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呢?”原因很简单,陆游虽非皇亲国戚,但他能跟皇亲国戚攀上亲戚——陆游的姨妈嫁给了吴越国王的曾孙,而宋仁宗的第十个女儿秦国公主嫁给了吴越国王的孙子,这样一来,陆游的姨妈就成了秦国公主的儿媳,而陆游去给姨妈拜年的时候,自然也要给公主拜一拜年。
陆游六岁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去姨妈家里走亲戚,见到了他姨妈的婆婆,也就是这位秦国公主。公主一瞧,这小孩虎头虎脑很可爱,就跟陆游聊天,陆游问一答十,反应敏捷,还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高兴坏了,给陆游发红包。发的什么红包呢?“饼茶一銙,随年金钱一百二十文。”饼茶就是小茶砖,銙就是皮带扣,饼茶一銙,就是像皮带扣那么大的一块小茶砖。个头很小,但那可是贡茶,是皇帝送给老公主的礼物,老公主又把它送给了陆游;“随年金钱一百二十文”,自然是一百二十枚小金币串成一大串,挂到陆游的脖子里,给陆游当压岁钱。(据《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