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全福扛着刨锄喊我时,我正趴在桌子上吸流吸流地喝着稀饭,那家伙的刨锄是新的,刚开了口,明晃晃的,不像我们家的那把,早被磨得只剩下一小截了,更不用说钢口了。我匆忙喝完稀饭,开始找刨锄和铁锨,姐姐呶呶嘴,示意我到门后找,我知道姐姐不能张口说话,张开嘴,嘴里的稀饭就会洒出来。
初冬的早晨天气有点冷,刚打的霜,全福的新棉袄挡风,觉察不到,我却冻得直哆嗦,想掩紧破棉袄可扣子全掉完了,只能掖掖,然后,到草垛揪一条草绳往腰里一勒,便暖和多了。全福吃吃地笑,说我像个要饭的似的,我说,不管那么多,这样腰里不钻风了。
南坡的大塘埂有许多树根露着,树都是秋天砍掉的,已经当作领条和门板盖成了房子,树根大大小小地按照栽的样子排列着,看不清,极像一个个倒扣的大相棋。有些树根已被别人刨去,留下一个个大土坑。
全福选了一个离地面较高的大树根,围着转了一圈,找准下锄的地方,之后,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狠命地刨开了。我找了好几个都不满意,全福说,刨树根千万不要刨贴在地面的那些,难刨不说,材禾也少。但我知道,大人们放树,一般都是贴着地面钜的,好钜,也不浪费材料。
连桂也扛着锄头来了,他远远就看到了塘边的一个大树根,一屁股坐在上面,算是霸了,只是抢先了我几步,我也瞄上了那个树根,也看到了。我说,是我先看到的,我来的早,已找了一大会了。连桂显然不同意我的话,红着眼睛和我较上了劲。
我去拉连桂,想把他拽起来,连桂小脸弊得通红,两只脚用力地蹬着地面,身体拼命地向下蹲,任凭我怎样使劲,就是不起来,我们俩僵持了一阵子,我索性松开了手,连桂猝不及防,一个翻身掸到塘里。
我是用刨锄把连桂从池塘里捞上来的,连桂没有哭,他把湿衣服脱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拧干水,放在树根上晾,凡是离地面高的地方都被他占了。我害怕他冻坏,只好脱掉自己的破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后到别的地方找大树根去了。
刨树根需要技巧,先用铁锨挖去四周的泥土,斩断四周的根须,树越大,根扎的越多,挖起来越吃力。我的树根周边的土还没起完,全福就拉着公鸭嗓子喊我去给他帮忙,这是不成文的规距,谁先清完四周的泥土和根须,都要为他帮忙斩断主根,这种活一个人很难完成,通常是大家合作完成。
全福的新刨锄就是厉害,只几下就把主根刨断了,我们把树根抬到地面,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通常,我们刨出的树根是不运回去的,都堆在塘埂上风干,大人们再把它劈成材,运到城里卖,或下大雪的时候取暖。
每个冬天,全福家卖的钱都比我们多,一是他比我们有力气,二是他家的刨锄快,干起来省力。城里那几家炸油条,开饭店的都爱要我们刨的树根,不比树枝放进去冒股烟就没了,树根耐烧,碳火也旺。
我们家的树根卖的最远,是南城做胡辣汤的老简,别人嫌远不愿送,父亲不嫌远,自己送了,好几次还带上我,老简看看我,夸我能干,称好付完钱,还专门送我和父亲一人一碗胡辣汤,他家的胡辣汤正宗,生意好,味道特别,我至今都留念那冒着热气,喷喷香的胡辣汤。
大雪封门的时候,那些不好卖的树根就派上了用场,一圈子的人伸着手烤火,火里烧着茶,烤着红署,农家的日子就这么红火着,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