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丽红

婚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我曾一度被那极其琐碎而磨折人的家庭日常琐事所囿困着，认为它不仅将我原本珍贵的时间切割得支离破碎，还生生将其耗在了许多无谓的事情上。虽然后来“万能”的母爱使得我心悦诚服地妥协并习惯于这种平凡的日常生活。但至今，我也从未觉着它是一件多么值得歌咏的美好事物。至于为人父母方面，我更是煞有体验地告诉单位的小辈们，那是一条“委曲求全，舍己为人”的漫漫长路。

事实上我并没有刻意危言耸听地去吓唬他们，譬如这个我只想蜗居于床第之上，把一本《呼兰河传》痛痛快快地读到天昏地暗，用灵魂去抚摸萧红那骨子里的疼痛与寂寞的雨后冬日周末……然而，由于之前连续一周淋淋漓漓的冷雨，让被压抑多日贪玩好动天性的五岁小儿，在嗅到阳光的味道之后，再也按捺不住了。雀跃着嚷嚷一定要去公园里喂鱼，尽管半晌午的太阳，依然还在冷风中睡眼惺忪的依稀着虚弱的微茫。但鱼与熊掌注定不可兼得，倘若我一意孤行地反对，那么接下来必然也需费时好一番来应对小儿的哭闹，届时原有的兴致也就消失殆尽了。

我携小儿到达公园鱼塘时分，连天空中最后几抹绵薄的阳光也在层层的灰云中隐去了，鱼塘四下皆是通达的路口。此时，也因了潇潇的风，成了四野的风口子，极冷。鱼塘里的水则呈现着寂寂的铅色，岸上平日一派好不热闹的参观、喂鱼人已不复存在，风过折枝的声响使得公园里更加地寂静。鱼塘一隅售卖鱼饲料小屋的正门紧锁着，窗口也紧闭着。正值一阵浩荡的冷风迎面直扑而来，我缩着脖子连忙一边帮小儿戴上衣帽，一边不耐烦地向其下达着打道回府的通告。兴致未央的小儿强烈地表达着极不情愿就此折返的态度，因了小儿的执拗，也因我确也不大忍心如此打断小儿这般巨大的热情，便索性安下心来陪着他在紧闭的窗口前，痴守了许久。虽然最终也没能等来往日那个卖鱼饲料的人。

被寒流侵袭的冬日周末，除去一些不得已的匆匆“过客”之外，连大街上也是不易见到休闲游逛的人，所以对于没有等来卖鱼饲料的人，我并未感到讶异。我暗暗思想着，这实在不适宜带着一个五岁的孩童持续逗留。

果然，正当我欲要开之时，小儿已灵敏地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我即将要表达的信息，则抢先报以央求却坚定的口吻向我争取着可否晚一些回去。望着小儿那无辜又期待的小眼神，“万能”的母爱，又一次让我妥协了。我于是应诺沿着旁侧小径再兜游一圈。

我抱着双臂将大衣牢牢地裹在胸前，百无聊赖地尾随着小儿穿梭在几片苍茫的翠竹之间。风大时，那蓊郁的翠竹简直是腾翻的浪花，前赴后继，使人余悸的愁。可小儿却看不到这些，每遇山风突袭竹林，发出咻咻、沙沙的响动时，他便开怀地一屁股坐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拍掌助威，或是在一只振翅突飞的飞鸟冲出冬林之时，激动得蹿跳着追撵好一阵子。尤其是当那冷不丁席卷而来的阵阵野风，把小儿吹个大踉跄时，他便最兴奋了，干脆歪倒在石道上打滚地笑，那鼻头即刻就冻红了。可咯咯咯的笑声，却鸭子下蛋似得淳淳而掷地有声，落在一枚枚润泽而透凉的鹅卵石上，犹如曲曲天籁的原始击打乐，人的心底，便弥漫起阵阵暖意。这样一来，你不禁觉得冷风里竟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我则因心疼小儿被冷风吹得站不稳脚，忍不住嘴上嗔怪着，这么冷的天，真不该……然而，天知道，此时我的心情却是分外愉悦的。

后来，我与小儿于折返途中路过一个河畔时，顽皮的小儿居然忘形地把一只鞋子踢落了冰冷的河水里，还全然不顾地高声喊道：“妈妈，妈妈你快看，荷花，有荷花耶！”妈妈，你不是说荷花只有在夏天才会开放的吗？我才欲皱起的眉，被小儿一系列的言语，瞬间秒杀的没了出处。顺着儿子惊奇的视线，我看见河畔中心有一小片零星纤瓣的白荷，它们皆由贴在水面上的米绿色圆形大叶盘稳稳地托着，看上去素净温婉，迎霜绽放，那遗世而独立的样子耽美极了！尤其于这样四野寂寥的环境之下，简直是禅意幽幽，使人忘我。正当我回过神来，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朝着河中央的方向，满心欢喜地细细与其讲解着这花期长达十个月之久的荷之新品，“傲霜冬荷”的所有来龙去脉之时，前来接我们回家吃饭的爸爸瞪大眼睛表示着极大的讶异。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小儿把鞋子踢入了冷冽的河水里，我的表情居然是空前的愉悦。

爸爸的话使我怔然，我自问从来都不是一个凶巴巴的人，但想来，也的确算不上一个懂得享受日常生活的人。也许太多的时候，我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完完全全负累的执行者，于是无形中弄丢了那份体味生活乐趣的心情，这大概也是我为何总显得比旁人沉重的缘故吧！

那么，试想一下，倘若人人都能如孩子般，以一颗初心去感受并享受生活中所有的平庸，美好是否即遍布每一个平凡的日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