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武二十六年(公元50年),光武帝刘秀盛宴款待内戚。宴会进行到高潮,皇室宗亲的诸位贵夫人,在向光武帝进酒时,纷纷称道赵熹为人仗义,对人多恩,说当年为躲避赤眉军,她们从长安城中逃出,都是被赵熹救济,才得以存活。光武帝听了,对赵熹非常赞赏。不久,就将赵熹由平原郡太守征召进京,任为太仆。引见之时,光武帝对赵熹说:“卿非但为英雄所保也,妇人亦怀卿之恩。”你不但被英雄男儿敬佩褒美,连妇人们也深深怀念你的恩德呢。嘉许之情,溢于言表。此前二十多年,赵熹一直在地方任职,官最高也就当到太守,秩二千石。这时一下就成了京官,到了皇帝身边,替皇帝管车马,位列九卿,秩中二千石,月俸比太守高出六十斛。这褒奖也够快够高了,光武帝还觉得不到位,升官之外,又厚加赏赐,给了赵熹许多物质鼓励。

自古官场多倾轧,能被同行中的众“英雄”由衷称道,已属不易,竟然同时又被深闺中的众贵妇真诚颂扬,尤为难得。华夏数千年古史,英才贤才,几如繁星,但像这样被英雄、佳人竞相敬之,实在罕见。

赵熹(公元前4年—公元80年),字伯阳,南阳宛郡(今河南南阳)人。王莽新朝末年参加起义,初从更始帝刘玄,后归光武帝刘秀,仕光武帝、明帝、章帝三朝,历任高位重位,官至太尉、太傅录尚书事,为东汉前期名臣,享年84岁。高才大德,一生行事,多可圈点。

怜美出于至诚 护美大义凛然

公元25年夏历九月,赤眉军攻占长安,刘玄败降,后被缢杀,更始军彻底崩溃。赵熹时任更始中郎将,被赤眉军围攻,急迫中穿屋得脱,与友人韩仲伯等数十人,带着家小,翻山越险,从长安直出武关,逃向家乡南阳。韩仲伯的妻子很漂亮,颜值特高。韩仲伯担心,漫漫逃难路上,妻子的美色容易招致歹徒强暴,自己跟着受害,就想把妻子在半路上抛弃了。无论赵熹怎样怒斥,韩仲伯硬是不听。赵熹本能地挺身而出,毅然护美,他给韩妻那张美丽的脸涂上污泥,让其坐在一辆窄小的手推车上,看上去脏兮兮病怏怏的。赵熹亲自推着小车,一路上,每逢碰到歹徒起邪念,赵熹“辄为求哀,言其病”,说:你看这妇人,病得可不轻啊!从长安到南阳,那可是千里迢迢,山重水阻,加之兵荒马乱,遍伏杀机,就这样,在赵熹的竭诚呵护下,韩妻终于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可怕的劫难,平安回到家乡。

也许是苍天特意昭仁贤。赵熹既带着家小,又护着韩妻,本已艰难备尝,走到半路,偏又碰上刘玄的一大帮亲眷,也从长安逃难而来,大冷天,破衣光脚,又饿又困,举步维艰,狼狈不堪。赵熹一见,顿生悲怜,当即将自备的逃难用品全部赠予,并一直将其护送到南阳老家,交给其宗亲宛王刘赐。更始帝刘玄乃光武帝刘秀族兄,刘玄的亲眷,也是刘秀的宗亲,二十五年后,刘秀盛宴待宗亲,当年被赵熹慷慨救济的东汉皇室贵妇们,抚今追昔,自然忘不了大恩人赵熹。

少年服众 单骑受降

史称赵熹“少有节操”,小小年纪,已名震乡里。王莽新朝末年,刘玄在南阳被义军立为汉皇帝,建元更始,史称更始帝。“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偏南阳附近舞阴县大姓李氏拥众据城坚守,不肯主动归附。刘玄特派柱天将军李宝去招降,官号既大,又是同姓,舞阴李氏却不买李宝的账,点名要赵熹,说赵熹“信义著名,愿得降之”。刘玄于是诏征赵熹,赵熹此时不过二十多岁,刘玄一见就笑了,说:“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原来是个小牛崽子啊,能当大任吗?颇有些轻视,不敢信任。但也只能让其试试了。遂任命赵熹为郎中,行偏将军事,前往舞阴。

舞阴大姓李氏还真就服赵熹,一见赵熹,立马就归附了更始军。赵熹也果真了得,并不以收降舞阴、完成君命为满足,而是立马就率舞阴之众进军颍川,攻打当地一些尚未归附更始的势力,一直打到汝南郡界,所至皆下,稳定一郡之后,才回身向刘玄复命。刘玄态度大变,高兴得不得了,对赵熹刮目相看,夸赞道:“卿名家驹,努力勉之!”适逢王莽派王寻、王邑率数十万大军出关击汉军,刘玄即拜赵熹为五威偏将军,与诸将一起,在昆阳拒敌。在著名的昆阳大战中,赵熹负伤勇斗,因功拜中郎将,封勇功侯。

刘玄败亡后,更始军在南阳的势力各拥兵据城,与刘秀军对抗。刘秀的破虏将军邓奉,也因事反叛,与乱军联合。赵熹此时正在南阳家中,他十分清楚,刘秀必能统一天下,重振汉室。赵熹与邓奉一直很友好,遂多次写信,严厉批评邓奉背叛刘秀的错误。有人却向刘秀进谗,说赵熹这是与邓奉合谋。刘秀因此对赵熹也颇怀疑,诏命赵熹到军中立功自赎,赵熹也不为自己辩解。建武三年(公元27年),刘秀亲率大军擒斩邓奉,见到赵熹斥责邓奉的信件,不禁惊叹道:“赵熹真长者也!”立刻征召赵熹,亲自接见。

当时长江以南地区还未归附刘秀,道路不通。刘秀任命赵熹代理简阳侯相,前往招抚,并让其从骑都尉储融处领骑兵二百人赴任,以通道路,且壮声威。赵熹却请示刘秀,不要一兵一骑,愿“单骑驰往,度其形势,临敌制宜。若将兵骑往彼,必为吏民所疑”。得到刘秀同意后,赵熹即单骑来到简阳。简阳吏民不让他进城,他就在城门外停下,问城中人素常最信赖谁,招之询问不愿归附的原因。果如赵熹所料,不过是因疑惧而拥兵自守。赵熹向城中宣示刘秀政权的恩德和威信,诚恳地开导人们:“仓猝之时,非国家所疾”,慌急间一时糊涂,朝廷不会怪罪,“无自疑阻”,守城主将遂主动归降,简阳一带的武装势力跟着都归顺了。一个人,一匹马,就收服了一个侯国。

这件事,充分展示了赵熹过人的胆识。因为推翻王莽新朝后,刘玄的更始政权已继之成为号令全国的新政权,刘秀从更始政权中独立出来,其影响力最初仅在北方,刘玄死后,江南的武装势力重新选择归属,因对刘秀政权缺乏了解,尚处于观望状态,但并无敌意。所以对其善意招抚,是唯一高招,若以武力威慑,则必然招致武力反抗,以刘秀当时实力,很可能得不偿失。当此之时,二百骑兵,反乱大事,一人一骑,却威力无比。简阳所属的荆州地区,还有不少郡县未归附刘秀,荆州牧上书朝廷,称赞赵熹“才任理剧”,才具很大,堪负重任。刘秀即调任赵熹为形势更差的平林侯国相。赵熹随机应变,武攻、文抚并用,很快又平定了平林侯国。

执法无畏 悲悯无辜

赵熹曾任怀县令,该县大族李子春,先前做过琅邪相,仗着其家世和官位,横暴违法,为百姓所患。赵熹刚到任,就得知李子春的两个孙子杀了人,未被追究。赵熹立即严厉查办,两个孙子畏罪自杀,李子春被逮捕拷问。包括刘秀的叔父赵王刘良在内,京城洛阳数十位高官贵戚都为李子春说情,赵熹始终不听。刘良临终,刘秀前去看望,问叔父有啥后事需要办理,刘良说:“和李子春关系一直不错,李子春犯了罪,县令赵熹要杀他,想请你给他一条活命。”刘秀很欣赏赵熹严格执法,说:“官员就应依法行事,法律也不能违背。请叔父另说一件想办的事。”刘良却再不言语。刘良死后,刘秀追思不已,想起小时候父亲早逝,他们几弟兄都得到叔父的深情照抚,叔父临终,一心要救李子春,不办对不起叔父,但又不能委屈了赵熹,于是先赦免李子春出狱,以报叔父之恩,接着又升任赵熹为平原郡太守,以示对赵熹执法无畏的褒奖。

赵熹查办违法权豪,不依不饶,对无辜百姓却满怀悲悯。他由怀县令升任平原太守,是在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史称当时平原“多盗贼”,赵熹与临郡官兵讨捕之,杀其魁首,余党按律当获刑者尚有数千人。赵熹上书朝廷,建议:“恶恶止其身,可一切徙京师近郡。”处理犯罪事件,惩罚了犯罪者本人即可,不宜扩大打击面,伤及众多,乃至无辜。对平原郡的“盗贼”余党,迁徙到京城附近,换个生存环境即可,不宜深究。刘秀听取了他的建议。对古史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见于记载的所谓“盗贼”,大多是穷苦百姓,而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这些可怜的人群,通常都是狂挥屠刀,格杀勿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称赵熹为“仁者”,也不为过。

仁善地处理了“盗贼”事件后,赵熹接着就在平原“擢举义行,诛除奸恶”,践行儒家的施政方略,一郡很快大治,“岁屡有年,百姓歌之。”民间甚至传说,有一年,平原郡所在的青州遭受大蝗灾,青州共辖六郡,其他五郡蝗灾都很严重,唯平原无蝗,蝗虫一飞到平原郡界,莫名其妙就死了。天佑善政啊!

刘秀欲息肩 献策安东汉

刘秀是史上著名的勤政贤君,白天黑夜,操劳不息。皇太子劝他:“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刘秀答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成语“乐此不疲”即因之而生。

这事,范晔《后汉书》记于《光武帝纪》记事之末。袁宏《后汉纪》则系于建武二十六年之末,接着就是“二十七年夏,太仆赵熹为太尉”,刘秀命赵熹“思安边之策,为长久之计”,赵熹献上两策,一曰恢复北方缘边诸郡,二曰遣诸王之国。《后汉书》乃纪传体,记事以人为本,刘秀“乐此不疲”的故事,只能记在其本纪之末,才算得体,却于无意间导人误解,以为刘秀并未听取儿子的建议,仍不愿稍息,而“乐此不疲”至死。相比之下,编年体史书《后汉纪》的表述则最为准确,它告诉人们:刘秀头年听了儿子的建议,第二年夏天即付诸实施,将赵熹由太仆提升为太尉,并向之求“安边之策”、“长久之计”,自己好得以稍息。而赵熹所献两策,直击东汉王朝军国大政要害,行之自能收药到病除之效。边安矣,国久矣,刘秀“颐爱精神,优游自宁”,也才有那心情,有那条件。

东汉初年,刘秀集中精力于塞内统一大业,“未遑沙塞之外”,为躲避匈奴军事集团的侵扰,北方幽并二州八郡百姓纷纷内徙,边地一派荒凉。建武二十五年,匈奴南单于内附,乌桓首领率众内属,汉廷始令幽并内徙百姓归还故土,但还者甚少。赵熹任太尉后,遂采取措施,让百姓全部返还,“幽并二州由是而定”,一度“岁仍有年,家给人足”,北方缘边民力国力大振。

刘秀有十一个儿子,本着子以母贵,立嫡以长的建储原则,初立郭皇后所生长子刘强为太子。后来,刘秀废郭皇后,改立爱妃阴丽华为皇后,废太子刘强,改立阴丽华所生长子刘庄为太子,而封其余诸子为王。太子为储君,是皇帝的接班人,既立之后,若无大过,不可轻废,不然则易引发诸多矛盾。刘强为人忠厚,并无过错,只因刘秀偏爱阴丽华,刘强遂随母被废。刘秀此举,就让其一些儿子顿生妄念,以为太子也可轻易废立,因萌觊觎之心,这就给刘秀身后的皇位继承,埋下可怕的隐患。刘秀诸子封王之后,都住在京城,一些王遂利用京师之便,竞修名誉,广招宾客,扩张势力,渐至违法乱纪,影响到社会的安定。虽然刘秀已于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重申西汉武帝时的附益之法,加强对诸王的约束,但收效甚微。赵熹“遣诸王之国”的建议,提得既及时,又巧妙。因为诸王一旦离开京城,各归封地,就在地域上同太子分开了等级,昭显了尊卑,自自然然就巩固了太子的地位,既淡化了诸王对太子的威胁,也弱化了其扰乱社会的能量。

过了五年,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刘秀驾崩,赵熹奉遗诏主持丧事。经王莽改朝换代,西汉旧典多有遗失,无可参照。诸王被征还京师参加丧礼,竟与太子刘庄同席,诸王从官出入皇宫,也与朝廷官员没有区别,一时显得很混乱,于太子即位很不利。赵熹当机立断,拨乱反正,只见他面孔严肃,横剑殿阶,首先将太子请到最前面,再将诸王扶到下面,以凸显太子的至尊之位;又将各王的从官置于地方官员之列,以明中央与地方之别;诸王行礼之后,即令各回自己在京住所,不得随便入朝。偌大的开国皇帝丧礼,被太尉赵熹指挥若定,有条不紊。“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刘秀的皇太子刘庄,随之平稳即位,是为东汉第二代明君汉明帝。 (据《天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