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苏两强争霸太空,是一道几乎贯穿了20世纪后半叶的风景。1957年,苏联率先将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升空。在航天时代开局不利的美国顶住舆论压力,于4年后的1961年5月13日将宇航员艾伦·谢泼德送出大气层,自豪地宣告:我们也有能力遨游宇宙。
与此同时,推动种族平等成为那个时代的另一大主题。谢泼德绕地球飞行时,美国国内的非洲裔公民正掀起声势浩大的民权运动,成千上万黑人在市政府、大学校园、广场及博物馆门前游行抗议种族歧视,波及范围之广,逐步延伸到种族主义相对严重的南方各州。
随着谢泼德荣誉载身、回归地球,当时美国国内影响力最大的亲黑人报纸《纽约阿姆斯特丹新闻》满怀深意地做了评论,“当看到白人升空,你是否幻想,今后能有黑人像谢泼德一样参与航天事业?”时任该报执行主编詹姆斯·希克斯写道。
不过,即便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也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个美国黑人还不能同白人一起乘车、就餐、同堂读书的年代,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就已经破天荒地引进了一批黑人技术精英参与核心科研工作,为整个社会的平权运动开风气之先。
两股潮流在NASA汇聚
摩根·沃森是首批进入NASA的黑人工程师之一。他在接受美国《航空航天杂志》采访时坦言,彼时,美国黑人面临各种不公,很多人毕业即失业;而他自己能进入当时备受瞩目的航天领域简直无法想象,“我欣赏NASA的远见”。
事实上,自从美国宣布要在航天领域赶超苏联,骤风暴雨般的铺垫工作就迅速展开。1958年,NASA正式挂牌;1960年约翰·肯尼迪执掌白宫后,更是向所有国民承诺,要在20世纪70年代把人类送上月球。同年,NASA宣布在美国东南部亚拉巴马州的小城亨茨维尔设立马歇尔航天飞行中心,专攻航天飞行推进器研究及相关的人才培训。
当时还是副总统的林登·约翰逊被任命为国家航空航天委员会的一把手,直接负责人才招募。巧合的是,约翰逊还有另一个头衔:美国公平就业机会委员会主席。
鉴于民权运动声势日增,肯尼迪和约翰逊意识到,种族歧视的根源在于贫困,政府不仅应通过立法为非裔美国人提供更多工作,还得设法帮他们融入政治、经济乃至科学界的主流。自然而然地,约翰逊获得双重任命后,便开始考虑帮新生的航天部门吸纳黑人才俊。
第一批试点机构就包括马歇尔中心。NASA聘请查理·斯慕特为首席招聘官,后者跑遍了得克萨斯、佛罗里达、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等南部各州。此外,该中心还跟几所著名的传统黑人院校合作,邀请表现优异的学生赴亨茨维尔进修。
五十多年前,亨茨维尔只是田纳西河畔的一座小城,但已流露出非凡的气质——除了新设的航天基地,它还是著名的红石兵工厂所在地。拜这两大机构所赐,亨茨维尔几乎在一夜间成了工程师和科学家高度密集的所在,操着南腔北调的人们涌进小城,在兵工厂或是航天中心从事门类繁多的专业性工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两家机构的雇员近两万名。
“黑人可能第一个登上月球”
借助NASA与黑人院校的联手,沃特·阿普尔怀特、卫斯理·卡特尔、乔治·博尔达、汤米·杜本、威廉·温菲尔德、弗兰克·威廉姆斯及摩根·沃森成为最早一批进入NASA的非裔美国人。美国社会的两大风潮就此交汇。
沃森回忆说,小时候,他和大多数黑人孩子相似,对自己的前途没什么念想,“可能还是跟父母一样,从事肮脏的粗活”。直到有一天在五金店打工时,老板注意到他的数学、科学、化学成绩非常突出,便鼓励他去做一名工程师。不谙世事的沃森并不清楚“工程师”意味着什么,只好去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中学毕业后,沃森进入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鲁日的一所黑人院校。NASA首席招聘官斯慕特发现他的时候,沃森已脱颖而出,被誉为该校最有前途的工科生。引人注目的是,当时还没有一位白人学生被NASA聘用,后者招募黑人学生的行动,完全走在了时代之先。
7名黑人先人一步拿到NASA聘书的消息不胫而走,连那些倾向少数族裔的媒体也震惊了。“黑人有可能把卫星送上太空吗?有可能参与登月计划吗?”《芝加哥卫报》的一篇文章以喜悦的语气写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黑人可能会第一个登上月球!退一步说,这也意味着黑人科学家跟白人一样,拥有了执行复杂太空任务的能力。”
对NASA的一箭双雕之举,美国政府也乐见媒体发出这样的评论。沃森注意到,此后几年,马歇尔航天飞行中心黑人雇员的数量迅速增加,达到4位数;不过他也承认,大部分黑人从事的依然是园艺和守卫之类的低技术工种,执行专业科研开发的还是很少。
民权运动观察家敏锐地指出了华盛顿的良苦用心。《纽约时报》把被NASA首批雇用的7名黑人形容为“社会改革的先锋”,称“航天局官员在努力推动美国社会的种族融合”。
种族平等降临“火箭之城”
虽有舆论撑腰,这批年轻的工程师抵达亨茨维尔后,还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沃森回忆说,当他们从汽车站走出时,没有一个社区表示欢迎,没有一间旅馆或公寓允许他们歇脚,“种族歧视的味道特别明显”。最终,查理·斯慕特帮他们在当地非裔社区找到了房子。
《航空航天杂志》提到,在NASA官员乃至林登·约翰逊看来,外来人口占比较大的亨茨维尔应该是一座开放的城市,加上数量庞大的高级知识分子,相比“白人比黑人更优秀”这种陈词滥调,当地人更应该信奉“能力是区分一切的新标准”,何况是在太空时代。
事实上,早在美国政府探讨是否要招募黑人进入航空航天领域时,智囊们就对“太空时代的到来是否有助于改善种族关系”这一问题进行了充分讨论,基本结论是:拥有更高文化知识水平的人群,更容易接受开明的观点和随之而来的社会变革。
然而,现实状况似乎与预测背道而驰。社会学家皮特·多德曾走访包括马歇尔航天飞行中心、佛罗里达肯尼迪航天中心和得克萨斯州的约翰逊航天中心在内的一系列航天基地,发现“当地的高知人士并没有对少数族裔的平权运动表现出太多同情”。
多德赴NASA考察的几个月间,由黑人青年领导的静坐示威几乎席卷了整个美国,可亨茨维尔依然一片寂静。直到1962年年初,这里才出现第一场抗议,《匹兹堡信使报》用大篇幅描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23名学生被捕,抗议终于降临这座著名的‘火箭之城’”。
此后一年多,当地百货公司的午餐柜台和医院、诊所陆续对黑人开放。不过,在NASA的黑人工程师眼中,积弊绝非朝夕间便能扫除。沃森清楚地记得,摇滚教父雷·查尔斯到亨茨维尔演出时,舞台中间拉起了一条绳,一边属于白人,另一边属于黑人。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传为美谈。“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引起好奇,人们想知道我们是谁、来自何方。许多白人无法想象一群打领带、穿衬衫的黑人竟在宇航局工作。”沃森说。
就具体工作内容来说,沃森和他的同伴一直在航天工程的第一线忙碌。弗兰克·威廉姆斯参与设计了“阿波罗”登月计划的地面支持设备,沃森被安排测试“土星一号”火箭的推进器,后来接手了一项培训电脑工程师的任务。“我们的待遇和白人并无区别”,沃森发现。作为在大学中极少数通晓计算机编程的人,进入NASA后,他依然在这方面傲视同侪。
1964年7月,已成为美国总统的林登·约翰逊签署了《民权法案》,要求所有公民帮助消除种族歧视。45年后的2009年,在总统奥巴马提名下,退役宇航员查尔斯·博尔登出任NASA局长,宣告这个航天王国迎来了首任非洲裔掌门人。
“我们绝不傲慢,只是感觉非常幸运。太空计划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有机会施展抱负并学以致用。”当年的7位青年工程师之一乔治·博尔达表示,“至今,我这个家族总共诞生了8位航天工程师,看到孩子们能够沿着我的足迹不断努力,我骄傲无比。”
(据《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