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超

初见魏本友,他壮实又朴实。

我原想魏本友会有一张苦巴巴的脸,会唉声叹气,向我大倒苦水,甚至会在我面前抹眼泪,可是,这些我都想错了。

魏本友的妻子姜保霞生于1970年,经人介绍,嫁给比她大一岁的魏本友,结婚后先是生了一个儿子,后是怀上了一个女儿。没想到生女儿时遇到了难产——好不容易把大人保住了,孩子却丢了。 失去女儿让姜保霞大受刺激,从此变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一会说这里有鬼那里有鬼,一会见着谁就骂,有时候则是一睡好多天不起床。

“开始那几年,她全靠我来侍候,我再不能出去打工挣钱了,只好回来一边种田一边守着她。”魏本友说。

从2005年妻子发病,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魏本友说有时候妻子一睡就是几天,他只能把饭端到床前让她吃,她一次不吃,他就再端一次,直到她吃了他才放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他把头扭向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她嫁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是好脚好手,一切都好好的啊,她是在我这个家里受的伤,得的病,我心里内疚都来不及,我怎么能对她不好?”

魏本友的二嫂陈耀荣居然也是一个精神病人!那是她的丈夫在田里打了一天的农药,由于没有做好防护,中了毒,没有抢救过来,丢下妻子和才三岁的儿子,撒手走了。陈耀荣一急之下,精神失常了,一直到现在。

开始那些年,魏本友的父母收留了这苦命的母子俩。到2008年那年,在父母都去世之后,心里特别善良的魏本友,把这对母子接到了自己家里。陷在精神错乱中的这个二嫂,有时候出门就会走丢——这最让魏本友头痛。要把她找回来,就得放下田里的活。农村有句话叫作季节不等人,但他却不得不丢开季节去找人。

九年来,他把二哥二嫂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不仅把他养大成人,还花20多万给他建了一套结婚用的房子!我问这些钱从哪来?他说再不能外去打工的他,除了多种田没有别的办法。凡是别人不种的田,他都承包过来自己种(每年每亩要给别人300元的承包费),到现在,成了种田大户的他,种有水田280亩,旱地100亩。怎么忙得过来?魏本友说他买了拖拉机,自己开着整田,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人,一般请一个人一天要付给别人150元的劳务费,还要管一餐饭。

命运对这个男人不公——他承受的,付出的,实在太多。可他却说:“不公又怎么办呢?命运是不能选择的,可亲人是不能放弃的。一个大男人,如果连亲人都不管不顾了,那他还是一个什么人?”

我故意问魏本友:“你觉得你有活得幸福的地方吗?”“幸福?”他一惊。他想了想说:“我只觉得我活得辛苦。”但他接着就说:“虽然不幸福,但我觉得我活得挺自豪的。”“自豪?”这让我一惊。我问:“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他说:“有些人虽然他比我赚的钱多,但他却没有我帮的人多,我就为这个自豪。”

因为帮的人多而自豪,这话从一个普通农民嘴里说出来,让我不得不收紧目光,然后怀着一种崇敬之情,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魏本友。

他告诉我,他这些年在村里修建了14口水塘,8条机耕路,“这些,村里人都是可以受益的啊!”“去年,我自己家这么困难,可我还向村里的敬老院捐了500块钱。”“每年卖了粮,我手里有了钱,都会借给那些困难户,有的一借就是几千,有的一借就是上万。”

我问:“你借给人家钱,要利息吗?”他眉毛一扬:“一个村子的人,要什么利息呀!”

一个丧失了很多幸福的男人,居然能活得如此大度,坦荡,顽强,坚韧!

魏本友说他有一个明年大面积养龙虾的计划。“就是在稻田里养,不打农药。我今年做了试验,五亩水田,收入了一万块钱。”他说。

他还说:“只要我养成功了,我就要带动村民们通过养龙虾共同致富。”

他再次让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