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金

燥热沉闷的一天终于结束。人们早早的洗漱完毕,躲进喘着粗气的电扇房间或发出蜂鸣的空调房里,等待着夜幕四合。

我习惯性地揿亮床头灯,继续赏读《20世纪中国短篇小说》。这是从村里“农家书屋”借来的,篇篇精华,字字珠玑,常使我爱不释手。晚间用电高峰,电灯红虾似的,有些瞅眼。浑浊浓稠的空气憋闷得我烦躁不安,冲洗过的身上不时有汗溢出。虽然努力的想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但压抑的心始终无法安静下来,只能借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突然,一阵风把窗帘掀了起来,揭示着外面夜空的黑暗;窗玻璃也跟着抖动起来,我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前奏。是该下场雨了!田里的庄稼、菜园里的蔬菜、门前屋后的瓜果,蔫巴巴的,了无生机。即使不下雨,刮阵凉风也能驱散让人心烦的燥热。

一道刺眼的闪电把漆黑的夜空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又幕合在一起,依然是墨一样的黑。一声让人不及掩耳的闷雷如同开山炸石,冲击得窗玻璃“哗哗”响,床铺也跟着颤了几颤,我为之一惊,耳朵便“叽叽”地响了起来。紧接着,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声音脆响、干净。浓烈的尘土味裹挟着雨腥味挤进来,呛得我鼻子痒痒的。不多时,楼顶的下水管道“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雨点声。急促,密集,响亮,如在黄果树听瀑,天地间只是一片奔泻的水声了。

这是入秋以来第二场降雨,不亚于今年夏天的那场“街道能行船、马路上可捉鱼”的强降雨。暴雨疯狂地下着,刺眼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房间,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好像要把任何东西粉碎。我无法去看外面宽大、厚实的雨帘,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

夏天那场雨是那样的突然而又凶猛。一会儿还骄阳似火,一会儿就乌云密布,闷热的空气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暴风雨的前夕总是宁静得让人可怕。终于,那场暴雨在沉默之中爆发了,粗犷、不羁、任性。豆大的雨滴如脱缰的野马,从低沉的空中冲向地面,像在寻找什么目标,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又像从九天之上飞流直下的巨大的瀑布,击打着世间的万物,仿佛要吞噬掉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有谁能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呢?毫无准备的人们只能站在房檐下茫然地望着这场雨。各家楼上下水管瀑布般的飞流直下,地面起水了,汹涌着流向池塘、洼地,池塘顷刻间满了,浑浊的水连同枯草、落叶、杂物漫过堤坝,长期被困于一池浅水的鱼,得到新水欢腾了,随着水流逃了出来,想感受一下外面精彩的世界。刚才还躲在房檐下看雨的人们看到随波而出的大大小小的各种鱼,不管不顾地冲向雨中,各尽所能,展开一场捉鱼大战。雨声、水声、笑声、欢呼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虽时过多日,还声声在耳。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雷声隆隆,电光闪闪,闪电和雷声不停地给暴雨助威。我真担心,疯狂的暴雨会造成水灾。想象着水灾过后的样子:那是1968年。是年7月中旬,淮河流域出现了强降雨,酿成了新中国成立以后最大的一次洪水,沿淮地区洪水淹没到房檐,淮滨至三河尖之间,行洪积水时间长达近30天,最大淹没深度5米。豫南沿淮地区近200万群众受灾,50余万群众家园被冲,倒塌房屋50多万间。那时我才七岁,记忆中有些模糊,只记得淮河水倒灌,石婆堰湾一片汪洋。洪水一直涌到我家宅后的塘埂下,站在塘埂上可以涮脚。我只记得仿佛一夜之间,我们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增加了大小30多条黄牛,还有跟着黄牛来的男女老少20多口人。他们是南京舟桥部队从大水窝里抢运过来的,他们几天几夜没有吃饭和睡觉,屋子接二连三的倒塌,倒塌以后他们只能爬到屋笆上,上面淋着雨,下面水泡着,何等的惊心动魄!惊魂未定的人们个个神情木然,破衣烂衫,都光着脚。接近吃早饭的时候,队长挨家挨户分配人和牛。从大人的交谈中得知,这是一批来自洪家湾“跑大水反”的。他们是生产队派到岗上来放牛的,只能临时派到各家吃住。我还记得上级安排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插杆红旗,引导飞机有目标的投放食品。每天早上都有飞机“轰隆隆”的飞来,找准目标投下成麻袋的食品:有烙的饼、蒸的馒头、饼干、盒装罐头、八宝粥、矿泉水……然后队长按照各家被派住人员多少分发食品。这些食品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包运过来的,饼和馒头分到各家时还热乎乎的。我也有幸跟着吃到从没吃过的饼干、罐头、八宝粥。当时我家分配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是爷孙俩,放着两大一小三头牛。

1968年水灾以后,国家加大淮河治理力度,淮河大堤加固了,蓄洪库、低洼庄台加固了,抬高了,大部分的群众搬到安全庄台。从此后,沿淮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有了保障……

“咔嚓”一声霹雳把我拉回到现实中,风呼呼地刮着,雨“噼里啪啦”地下着。那震耳欲聋的雷鸣散成一阵阵霹雳的刹那间,不禁使人惊心动魄。雷声轰鸣,乌云在燃烧,喷着可怕的火焰。仿佛天空在颤抖,大地也在颤动。“哗哗”的流水声惊扰得我难以入眠,我默默祷告:但愿今夜的暴风雨肆虐之后,会迎来艳阳高照的美好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