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卿

娘活着的时候,买了一部老年手机。娘虽然年龄大,但思想不老。怎么解锁,怎样拨打,如何关机,没教学几下,娘俨然成了熟手。娘说,这比做衣、绣花简单多了。

有了手机,娘几乎没让它闲着,每天忙活停当,坐下来,就掏出手机摆弄。摆弄几下,手就痒痒的,不由自主把号拨了出去,没有目的,拨着谁是谁。

娘手机里存有我们姊妹六个的电话号码。这六个号码,就像六根线,娘攥在手心,随时拽拽这个、扽扽那个。拨通了,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家里那只羊下崽了,院里的石榴树开花了,村里谁不在了,啰嗦完,最后总少不了提醒我少喝点酒、少吸点烟。我诺诺着,可过后,娘的话又成了耳旁风。有时,其实我就在酒场上,酒杯就端在手里,娘的电话来了,我哄她说在家看电视呢。

一天,我醉得一塌糊涂,回家倒头便睡。我的手机响了,是娘的手机号。

我说:“娘,大半夜的,您……您干啥?”

“啥大半夜?天才黑。又喝酒了吧?没耳性!”

“没……没有啊!”

“没有?没有咋舌头打卷儿?”

我只好老实交待,说只喝了一点点。

“明儿是你的生日。我怕你忘了,给你说一声。”

娘又对我说:“过生日蛋糕吃不吃是小事,捞面条一定要吃。还有,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别忘了在腰里系一根红线绳,好消灾避邪。”

我有些不耐烦,说:“娘,我瞌睡了,您也睡吧!”说着,我连句问候娘的话都没有,就挂了电话。谁知两个月后,娘竟突发脑出血,再也没有醒过来。

入殓时,我把娘的手机,连同充电器一块儿装进了棺材里。

又到了我的生日。

这天我没喝酒。我不能没耳性,再惹娘生气。我在等娘的电话,我想跟娘说说话,想再听听娘的唠叨。等到半夜,手机静静躺在我枕边,一直没有动静。等着,等着,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手机坏了。没有信号,没有电量,摁键也摁不出一个数字来。这可咋办?娘打不通电话,娘岂不急坏了?

我一下子醒来,天已蒙蒙亮了,赶紧摸手机,信号满格,电量满格,一摁按键,数字也活蹦乱跳地蹦了出来。

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我异常激动,心怦怦直跳。1892255……我摁了娘的手机号码。“嘟——嘟——”,娘的手机竟然通了!但只“嘟”了两下,就不“嘟”了。我不甘心,又拨一次。“嘟——”这次“嘟”了一声,接下来是语音提示:“您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如此反复,电话那头都是那个女的提示音。我纳闷,娘,您到底去了哪个服务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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