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白露节气的一天早上,阿莱推开窗户,一股令人心怡的香气飘了进来。

桂花开了!阿莱从家里出来,看到楼前的花园里,种着一棵丹桂、一棵金桂。“这个院子的绿化,还挺讲究呢!”因为这让阿莱想起了陪父母去过的安徽宏村。殷实富足人家庭院里往往就种着这么两棵树,取桂之谐音“贵”意。过去,每年阿莱都要陪父母出去一两趟,黄山、无锡、福州什么的,慢慢走走,慢慢看看。尽孝要趁早。阿莱那时心想,一定要趁父母还走得动、还有兴致的时候。谁曾想,阿莱自己却离开家乡调到省城,别说陪父母出远门,就连一月回去看老人一次,都是奢望。不管怎么说,尽孝要趁早总是对的,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自己而言。“人生就像吃巧克力,谁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阿莱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阿甘正传》的台词。

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那甜蜜、和着栗子味儿的香气。阿莱想起了自己大概十二、三岁的那一年国庆节,也有着这样的味道。那天傍晚,父亲带着阿莱去看望奶奶和小姑。回来的路上,父亲兴奋地说:“国庆节各单位都张灯结彩,走,咱们兜一圈去!”父亲的神情感染了小阿莱,她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的,看着街边“欢度国庆”标语下的一个个大红灯笼飞快地后退,那不太明亮甚至朦胧昏黄的光,清晰地留在了记忆深处。多年后,阿莱在上海外滩看到扑朔迷离的霓虹,在广州看到迷幻多变“小蛮腰”的光影秀,还会依稀忆起那一年桂花香味里的灯光。

阿莱想,父亲是个有着仪式感的人。比如,春节团圆饭之前,他会带着阖家老小在奶奶遗像前上香、斟酒,还要简要回顾每个家庭成员一年来的变化与成绩。父亲说,这不是迷信,家祭与生养、死葬一样,都是孝顺的内容。再比如,亲朋好友聚餐时,父亲也要讲几句话再开席。阿莱担心朋友们觉得多余或是嫌老人啰嗦。可她的好友老大却说,我就喜欢听叔讲话,又全面又得体,让这顿饭吃出了意义。

在桂树下阿莱想,桂花,到了文人那里的况味是不同的。前几天,阿莱送两位杭州的客人去机场,路上随意闲聊:“杭州到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了啊,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呵!”客人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河南多好啊,历史悠久文化厚重。杭州过去不过是贬官流放之地,柳永、苏轼什么的才去呢”。阿莱当下暗叹,这是个高人。他听出阿莱说的是柳永《望海潮》的两句经典,所以排名人时就故意把柳永放在了苏轼的前面,啧啧,看人家这周到劲儿。阿莱想起上大学时,身材短短、脖子粗粗的唐宋文学老师激情四射地讲:“金主完颜亮听唱完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艳羡钱塘繁华,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呵呵,文人眼里的桂花呵!

阿莱抬头看看丹桂树,墨绿油亮的叶片重重叠叠,托着碎碎的满满的橘红花蕾,大马哈鱼籽一样地艳红。阿莱的思绪飘到工作过的县委,办公楼旁边的那一排丹桂此时也应该繁花满枝了吧?

阿莱是一枚标准吃货,小姑包的桂花芝麻汤圆、婆婆家的桂花莲藕,齿颊留香之余,心里也有种软软糯糯的感觉。就像过去阿莱午饭后在妈妈家洗碗,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儿子和外甥女的嬉闹声、老爸老妈和事佬的劝解声,交织在一起,合着不时飘进裹挟着桂花香味的凉风。刹那之间,这听觉与嗅觉的混合,就让阿莱体会到了天伦之乐与金风送爽的涵义。阿莱想,幸福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上个月,阿莱回家乡,照例去常去的洗浴中心洗澡。搓背的大姐是县里进城的,已经买房落户在市里了。她照例表扬完阿莱皮肤白净光洁之后,絮絮地唠家常:“哎呀,真不知道老家和这里哪个才是家哟。前个儿回老宅子一趟,周围邻居也都打工出门了,没见几个熟人,老院子草也长好深了。”阿莱心里一惊,自己可不是和大姐一样吗:她从县里到市里,自己从市里到省里,如今的家哪个才是自己的呢?“故乡”这个词,当你离开了才会生成,你也才会思忖它的含义。

桂花开的时节,暑热已渐渐消退,凉爽成了天气的主流。尤其是北方之秋,是一年中最为心旷神怡的季节。阿莱不是爱展现自己生活状态的人,但她还是拍了一张桂花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喜欢桂花的香气,非因其浓郁芬芳,而是散在风里的氤氲,在提醒季节的转换,记录岁月的变迁。风凉如水,暮色四合,心下微叹,天凉好个秋啊!

阿莱知道,一抹桂香勾起的一幕幕往事,不仅是自己年龄大了,容易陷入对往昔的回忆,而是桂子飘香的时候,她想家了。是离情,是秋思,亦是乡愁。(邱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