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四爷在的日子,村东头的余大肚子从南方乞讨归来,品着四爷上好的绿茶对端着白开水的几个邻居说,人家那里的人,家家的油壶满满的,顿顿都是大米干饭,尤其是早上的那顿炒米,鸡蛋炒的黄黄的,大米上的油光亮光亮的,一个个还眨着眼睛……馋得周围的人直咽吐沫。

那时,我就想,南方真好!不过余大肚子说的那些话,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稀罕,我们家的邻居就是这样,就一墙之隔,我能闻得见鸡蛋炒米的滋味。偶尔,好心的花婶会在我的粗瓷碗里倒上半碗,让我碗里的油花花在稀稀的粥里滚动起来,油的晶莹有时候是带着情感的,饥饿的年代,油水的多少是代表着家庭的贫富的。

我敢说,那个年代,很多家庭的油壶都是饥饿着的。不过,油壶常年经过油的滋润,不管什么样的油壶都会油光发亮,给本来枯燥而简单的生活加点油性。

油壶何其重要,老百姓的记忆都是满满的。家家户户的拥有,让每家的灶台有了生机,多了美味,一家的生活才不会虚。

我的记忆,乡下的油壶大多都用瓦罐充当的,外面是粗陋的瓦,里面上了一层釉,大都摆在灶台最显眼的位置。最好的油当属猪油,更多的时候是棉籽油,黑乎乎的那种。

就在我们对南方充满憧憬的时候,火红的腊月又如期而至,村子里开时杀年猪。此时,家家户户为能分到一块又肥又胖的肋条而抓阄排队,抓到的人欣喜不已,抓不到的满脸沮丧,这可是一年的油水啊!不像现在,瘦肉开始走俏,肥皮根本没人要,有的,甚至常年不吃动物油,全年都是植物油相伴。

我们村子有两家的油壶常年是满的,一家是我的邻居,一家是生产队队长家。我家的邻居是军烈属,儿子和女儿都有工作,都在好单位。生产队队长的女儿是村里的妇联主任,日子自然过得滋润。我们家就不行了,我们弟兄几个都还小,都在上学,家里劳力也少,日子就艰难许多。有一年,村子里的池塘干了,我们捉了很多鱼,等把鱼都收拾完了之后,母亲傻眼了,这么多的鱼需要多少油才可以炸完啊!祖母却不,她显然抑制不住激动,满脸的微笑让我们很开心。我真的很佩服祖母的手艺,她把鱼拌上面,让我们把锅烧热,顺手挽了个草把子,使劲地在锅里焯,等锅光滑了,把鱼一条一条地放到锅里炕,直到把鱼炕得两面黄为止。就这样,周而复始,炕了一大筐。煮的时候,拍上大蒜,加上荆芥和油,现在想起来,依然算得上是人间美味。

时常说春雨贵如油,有时候春雨易得而油却不易得,乡下人最怕度春荒,青黄不接的,油也吃得快。说吃得快是因为少,哪家敢像现在那样吃油像吃水一样。心细的主妇时常都是把油滴在菜上面的,根本不允许油粘在锅上。要是遇到吃面条,偶尔会看到面条汤上面漾着几粒明亮的油珠。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会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把筷子伸进油壶里,挑一串清冽的油放进面条里,躲在角落里美美的独自享受偷来的美味。好几次,我看见母亲把面条汤盛进油壶里使劲晃,直到有一天,倒出来的依然是清水时,母亲才让父亲到街上割了二斤板油回来炼,那一刻炼油的香味满村子都可以闻到,真的好香好香。

实际上,祖祖辈辈用油壶就是为了讨个口彩,为有福而奔忙,直到现在,这口彩实现了,而他们,有的作古,有的老了。

油壶生饥,村里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