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当人们都还是很苗条的时候,每家每户的茶壶都会腆着大肚子在火苗上打坐,那一份禅意和热情都在心里。
茶壶不是精贵之物,就如吃饭的碗,好歹不说,家家户户都是必备的,除了自己解渴,来了客人倒上一碗茶,那是礼节,也是交情,所有的好,都在这茶里。
乡下的茶事是简单的,大粗瓷碗一摆,不管是白开水,还是什么草的叶子,一冲就是一大碗,用起来方便,喝了过瘾。古人的斗茶,也只能是说书人口里的,田园市井里流行的就是这么个喝法,习惯了,也不足为奇。
喝茶讲究也是近几年的事。人们开始复古,开始选择。紫砂壶、铁壶、瓷壶、铜壶纷纷走进家庭,好客之人自然会有一套好的茶具,这是使然,也是必然。
“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记不清是谁说的了,但今人喝茶既选择茶,也选择泡茶的壶,更选择喝茶的人。
寻常百姓过日子,粗茶淡饭几十年,却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原来被柴火烧的发黑的粗糙的铝壶、陶壶、铁壶越来越不受待见,悄悄地换成了紫砂、青瓷,即使是铁壶也是做工讲究,带着艺术范儿。
我一直怀念在乡下的那些岁月,一家人围着在一起,中间的火炉上,大铁壶冒着热气,说着闲话,喝着热茶,不知不觉又一年,生活淡然而多彩。
我对茶的启蒙源于四爷,这个精瘦的小老头对吃可以用苛刻来形容,但对于茶,他就是是个“败家子”。他喜欢绿茶,喜欢明前绿,喜欢谷雨绿,喜欢毛尖,也喜欢炒青。除了紫砂里的那抹红,透亮的玻璃杯里永远都是绿茵茵,清脆脆的嫩芽。一杯茶在手,不管谁主沉浮,他的那份超脱,很多年后我才体会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茶,什么叫喝茶,什么是享受。当然,直到他作古,他的黑黑的大茶壶还挺着大肚子蹲在煤炉上。
中国人都有喝茶的习惯,因为地域,都有自己心仪的茶品。我说茶壶丰满,不是单凭茶壶的本身的富态样,而是,除了农忙差,更多的时候,一家人能坐下来品茶,确实是一年中最清闲,最惬意的时间,这个时候,粮食归仓,全年的农事结束,一切的满足都在着大肚子的茶壶里煮着,再细细地流出来,那股清泉,幸福的家庭里都有。
冬天是需要温暖的,家家的炭火上都会端坐着肥嘟嘟的大茶壶,旁边烤着红薯或土豆,这是孩子们的喜爱,大人们自然就是这翻着水泡的开水了,家乡有个讲究,本来过的很清淡,可不敢放上茶叶,太寡人,把肠子里的油都带走了,谁都不喝。队长余豁子喝,他家的油水大,喜欢喝两盅,晕晕乎乎的时候,来杯茶叶水,醒酒快。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是乡亲们的托词,谁买得起茶叶,还不如找个借口,也不失脸面。
上海来的刘代表住在我们家时,正是插秧和收麦子的大忙时节,刘代表不会插秧,他就在稻场负责晒麦子,听一会儿,用木耙子把排在地上的麦子耧一耧,好晒得均匀,他就在树荫下支起木桌,端来小凳,用明亮的玻璃茶壶泡一壶铁观音,自饮自品,谁知,那股茶香引来了村子里男人们,这些浑身汗渍,满腿泥巴的庄稼汉,争着喝刘代表泡好的茶,都说好,都没有喝过,日头落山,月亮升起,他们还围在一起回味来自大上海的香茗,砸吧的嘴伴着涌动喉结把一口口吐沫咽进肚子里,那是一种欲望,少有的欲望,谁能说得清?
美好总是短暂的,到头来,还是各回各家,还是各用各家的大茶壶,还是提着脏兮兮茶壶倒水,喝他个春夏秋冬,那份豪情都随着疲劳和困意遁入梦境。
参加工作之后,我理解了乡下茶壶之中的清贫,那份丰满只是精神层面的最低需求,毫无物质基础可言,但他属于草根的快乐和欢欣。城里就不同,家家户户的茶壶就是干净的,泡满了茶叶的,带着植物的香味的,能品出个上下高低的,那种丰满不是空洞的,实实在在的丰满,有生活的另一种滋味在里面,高出乡下很多。
茶壶丰满,我不再这么认为,还是按它的体型这样说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