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德

跟谁好,就难免会被这种好所“绑架”——你会在对方那里失去原则,所有该说的话、该较的真,都将止于心底的一句嘀咕:关系这么好,还是算了吧。于是,事理会败于不好意思,规矩会坏于不好意思,公正会溃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如一个巨大的坑,从此越陷越深。

人世间,多少好,最后成了彼此的负累。不必把一份情谊维持得如此委曲求全,既然是最好的朋友,就把该说的、该做的都呈现出来。一味将就留不住人,一味拿捏情面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不是一路人,就赶紧一拍两散;最终肯为你留下来的,才是真正懂你的那一个。

不要一条路走到黑。有些暗夜,挣扎到后来,未必是黎明。

喜欢指责他人的人,自己未必完美,却乐于在别人的不完美里锱铢必较。一天到晚痛斥不公不义的人,自己未必能做到公平正义,却愿意在别人的人格缺陷中喋喋不休。这两种人的逻辑是:我未必可你心,但你必须顺我意。当然了,批评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有资格。说到底,资格是对自身人格的认领。

现实的情况是,有资格的人未必苛责,没资格的人却四处喧嚣。他们往往以道德的名义居高临下、指手画脚,用道德抬高自己,也用道德粉饰自己。

问题是,道德一旦被劫持,常常会变得很不道德。先贤或早已看到了这种不对称性,于是劝诫说:要以责人之心责己,要以恕己之心恕人。先贤的意思是,一个人要勇于回到自己、反躬自省;一盆脏水在劈头泼向别人的时候,要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个脏人。照见自我,才可以产生道德的惭愧感和内疚感,进而让自身变得内敛和理性。

任何占有,背后都是欲望在唆使,无论说出来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

真正的喜欢,不一定占有;真正的爱,会对被占有的喜欢心疼。有些占有,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是先人一步对美的攫取和征服,看起来更像是为了获得一种霸占的快感。美,只在喜欢或者爱的人那里有审美价值;在占有者那里,审美渐失,徒余炫耀的功能。当陌生感和距离感消失,多美的东西,于世或稀缺,于占有者却再无珍贵可言。这是美的悲剧,也是占有者的悲剧。

让美自由地呈现在其他欣赏者的视野里,并摇曳生姿,就是最大限度地为美解缚。人世所有过早谢幕的美,不是它早早的不美了,而是精神已死,懒得去美或者忘记了去美。

得意时,少有张狂,便为良善。富贵时,不出恶语,就是慈悲。慈眉善目不是长出来的,而是仁爱的心性颐养出来的。人,长出来的叫体格,修养出来的才叫气质。一个低调的人,生怕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喧嚣的人正好相反,他们不愿自己跟别人太一样。前者永怀敬畏,所以愿在人之中;后者恒藏虚荣,所以喜为人之上。

虚荣的人难以活到简单,低调的人却可以活到平和。人生的减法,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否则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简单。

一般来说,活到一定的年龄段,自然会活到简静。但也有岁月救不了的人,也有年龄打不败的欲望。人至老境,欲望若还那么大那么多,老境差不多就成绝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