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先
静静的淮河经朱皋大寺与王家坝之间的河谷绕过往流镇蜿蜒东流而去。往流镇就高耸在淮河南岸。该镇原不过是一个三百来户人家的农村集镇。可自古以来却是个商贾云集、往来如流水般的水陆码头。这里民风淳厚,习俗丰富多彩。
夏历年一过,从元宵节到二月二,街道上舞龙灯、跑旱船、玩花灯,便热闹起来。元宵灯会自不必说,正月十六夜晚家家户户都派人挑着灯笼,有的还带着孩子到北哨门外的火神庙烧香祭拜。人聚多了,回家的路上恰似一条长长的火龙,亮堂堂明晃晃地蠕动在街道上。
二月初二,是北街“文昌宫”的庙会。除了请外地戏班搭台唱戏外,更有莘莘学子到文昌帝君神像前顶礼膜拜,乞求学有所成……
三月初,便有许许多多旅居外地的游子纷纷回来修坟祭祖,也趁此机会走亲访友。久别重逢,把酒言欢,畅叙各自一年来的悲欢离合。
四月初八是南哨门外“倒坐观音庙”的庙会,除了玩灯唱戏,许多外地商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赶会——带着各种商品搭棚摆摊兜售叫卖。镇子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们也会趁此机会购买一些生产生活用品。一连十多天,从早到晚,街上赶会的人们比肩接踵,川流不息。
五月是镇上习俗丰富多彩的月份。端午清早,各家各户便在大门上插上艾蒿和蒲草以祈福、迎吉、纳祥、避邪、除瘟疫。吃粽子,喝雄黄酒自不必少,尤其是孩子们,都穿上新衣服,佩戴着用桃叶编制的老虎和各式各样的香包,手脖与脚脖上系着五色绒线,手拿糖糕、油角,成群结队地在街上玩耍,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正午前后,还会有穿道服着道冠的道人,手持宝剑,带着水葫芦,挨家逐户走进正屋,挥一挥宝剑,打一道清水符(即喷一口凉水)驱除瘟疫。午后,人们大都到河下看划龙舟,听“良友戏”。
关于“良友戏”,这恐怕是往流镇的一个“特产”。起初是一些爱好京剧的人们凑了些钱置办了戏剧所用的“场面”。也就是“文场”所用的胡琴、月琴、唢呐、笙、笛等和“武场”所用的锣、鼓、檀板、铙钹、盔镲等,为后来唱戏铺了个底。没有任何的组织形式,不论是谁,只要你会唱,或者会敲锣打鼓拉胡琴,愿意参与就参与。也没有固定的场所,或在某家商铺门前,或在某家庭院里,或街头巷尾、大船上,把两三张大方桌一并,摆上茶壶茶碗,周围放些凳子,鼓架往桌边一撑,便可吹拉敲打演唱起来。演唱的人并不化妆,也不走场作任何动作,只是按在戏中所分派的角色,依据剧情进展,该谁唱谁唱,该谁道白谁道白,前后紧密衔接。从听觉上给人以完美的故事情节及音乐的美感。这种演唱的形式,青少年并不喜欢,可是中老年人却听得津津有味。长期以来,很多人之所以热衷这种戏,是因为演唱者唱功确实扎实,不仅有板有眼,而且音质醇厚,音韵绵甜,音色清亮,音域宽广。或刚或柔,或婉转,或奔放,自然和谐,给人一种无比愉悦之感。有不少演唱者,在学唱中下了不少狠功夫。例如,唱须生的汪纯雨,唱的是谭(谭鑫培)派;余坤光唱的是余(余叔岩)派;孙宗弼唱的是言(言菊朋)派;唱青衣的孙焕章唱的是程(程砚秋)派;唱花脸的沈振铎唱的是金(金少山)派……这些人都曾在北京等地上过学,接触过一些京剧名伶。比如余坤光,在北京上学时,凭借其姓余,就曾登门求教过京剧名家余叔岩。所以人们最爱听他与孙焕章唱的《武家坡》《打渔杀家》等。还有汪纯雨与王兰芬唱的《大辕门》;孙宗弼和沈振铎唱的《捉放曹》《击鼓骂曹》等也都很受欢迎。可惜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随着唱京剧的老人们相继辞世和往流业余豫剧团的组成,往流的“良友戏”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五月十三关老爷磨刀”是往流的双庙会。即镇中心的“夹神庙”的小型庙会和东哨门外“东会馆”的大型庙会,故称“双庙会”。“夹神庙”位于东街余家和西街刘家两户居民的房屋山之间,庙门正对着南大街。其高不过屋山,宽不足一米,庙前的神坛高不足一米。神坛前方有三个拱形的洞,以供烧香烧纸之用。庙内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关羽塑像。所以当地美其名曰:“两山夹一庙,一步三孔桥”。五月十三这天,主持的人请来十来个道士,穿着彩色道服,拿着各种打击乐器,念念有词的作法事。同时还蒸几笸箩桃子、柿子、石榴等形状,涂抹着各种颜色的发面馍,当场散发给围观的人。与此同时,东哨门外关帝庙的戏楼上,从外地请来的较有名气的戏班子正演着《过关斩将》《古城会》《单刀赴会》等有关关公的戏。与小而精的夹神庙相比,东会馆则显得宏伟壮丽。五间大殿高足两丈,宽约五丈,关公的塑像巍然端坐正中央,就连两旁关平和周昌的塑像也高达丈二。大殿两侧各有十多间青砖灰瓦的厢房。大殿正前方十多丈远是三间门楼,门楼上的戏楼,几乎长年都有跑码头的戏班子在上面唱戏。大殿和戏楼都是飞檐挑爪,铺苫的都是彩色的琉璃瓦。站在庙院里环顾,开阔而威严的建构令人心旷神怡。庙会的那几天,两边厢房前和周边空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熟食小摊,摊主的叫卖声和着戏楼上锣鼓管弦铿锵声、演员的咿呀声,再加上赶庙会人们的吵杂声,那声浪简直可以把人冲击得漂浮起来,更何况还有那狮子龙灯时不时地也来凑热闹,那气氛让人如痴如醉……
“五月二十五,郑家小龙来探母。”也是镇上一个神奇的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有位姓郑的姑娘,七月七日夜晚在丝瓜加下乘凉乞巧,夜阑人静时,天上有条龙转化成人与她交欢了。第二年的农历五月二十五,她分娩出一条小龙,这姑娘当即惊吓而死。后来每逢五月二十五日夜,这条小龙都来探母。一般情况下,这天夜里总会下点雨,于是人们便附和说这是小龙的泪水。因而这天晚上,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前的走廊上设个香案,并摆上几盘糕点、水果,以招待小龙。让牠感受到乡情的缱绻、温馨,而欣然……
六月六,晒衣被、烙焦馍、储水以度暑。
七月十五“中元”节,都到淮河里放河灯,尤其壮观——夜晚站在西哨门外的河岸上,可见五彩缤纷、闪闪发光的河灯漂浮于整个河面,像一条五光十色的巨龙缓缓地向下游蠕动。也许它真去告慰那千万亡灵。
八月十五中秋节,吃团圆饭,用月饼、水果敬月姥姥,与全国各地大同小异。
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赏菊,喝茱萸酒是少数人的事。
十月十五“下元节”,镇上每家都由户主带着香蜡纸炮和供品到东会馆以东的牛王庙去叩拜,祈求阎王善待已故的先人。
“十一月十五月当头”也是镇上一个特殊日子。这天午夜,在皎洁的月光下,如果垂直于地面竖一根笔直的木杆,其周边看不见一点阴影。这说明月亮位于小镇的正上方,月光是直射到往流集镇的。俗话说“人生几逢月当头?”为此,镇上的人大都相约在这天夜里喝“月当头”酒,品“淮蚬”。恰好此时被称作“淮河鲍鱼”的淮蚬初上市,又嫩又鲜。镇上有句口头禅:“喝口老酒,就口淮蚬,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淮蚬”这种软体动物,介壳呈长椭圆形,长二十公分左右,宽约两公分,黄褐色,肉白而略红,生长在河床底部硬黄泥里。过去只有从朱皋到张墓坎的河道里才有淮蚬。吃淮蚬更有讲究:去壳后洗净,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逐个鞭砸软后,连同砸出的浆汁倒进开水锅里,待水再开时立即捞出切丝放进滚油锅里稍加爆炒后,再把煮蚬的水倒入锅里,加上各种佐料配菜,即可食用。唯有如此操作,才能鲜嫩可口。所以喝“月当头”酒时,除了其他菜肴外,“淮蚬”这道美味佳肴是绝不可少的。于是就在“月当头”之夜,约三五知己一桌,或十个八个好友一席,全镇不知有多少桌酒席同时摆开。人们一边饮酒叙旧谈心,一边猜拳行令以助酒兴。喝高兴了,还会有人哼几句西皮二黄;叙伤感了,便有人唱几句“淮调”;悲欢交集时,不管合不合韵律,有人便口占一绝:“一轮明月正当头,把酒赏月乐悠悠。今宵有酒合当醉,莫待明朝万事休。”还有人会接上:“人生几逢月当头,开怀畅饮解百愁。王侯将相今何在?淮河之水怎倒流!”……就这样,很多人能喝他个通宵达旦。好在,这种习俗至今还在延续,可惜的是“良友戏”“庙会”等娱乐形式,随着老戏友亡故殆尽和十多座庙宇的荡然无存,也只能留在人们美好的回忆和神话般的传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