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春困,是需要打盹儿的。我在春天的中午恹恹欲睡,这时候从远处传来庞大的声响,这种声响似铁锤敲打一只空铁桶,或者一大块洋铁皮,显得空旷而岑寂。

有时,声响并不那么刺耳、让人生嫌,反而有某种催眠作用,从河对岸的一个旧仓库里传出,敲几下,停顿一会儿,再敲几下。就像一个人写字,文思不畅,写几个字,想一会儿,再敲几个字。

人是需要打个盹儿的。打盹时的声响,是白日梦中的一种伴奏。这种声音嘈嘈切切,带有安抚作用。

小贩的叫卖声,灌进耳里:“卖栀子、白兰花。”那是春天午后,一个农妇,趁着空闲要把一篮子的幽香推销出去。这让人想起临安城里,“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在江南,卖花的少女,是在空气如薄荷般清甜的早晨,踩着唐诗宋词,一段平平仄仄、仄仄平平的雅韵。而一个农妇,忙完了地里的活,烹煮了中午餐桌上的简单饭食,则是日头光影悬挂在头顶。

春天的声音是听出来的。有天中午,一只蜜蜂在纱窗上嗡嗡,扰人清梦。就神思恍惚地想到,童年,受寒,脖颈淋巴结肿大,外婆带我找一老尼,念咒,画符。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坐在慈祥老尼藩篱竹院的小凳子上,老尼口中喃喃,用一支毛笔,蘸墨,涂抹患处,我打着盹儿,听到了几只蜜蜂在墙角芝麻花上吟鸣。

打盹儿时的声响,还有那些收音机。从前有一个人,在你吃过午饭,躺在藤榻上迷糊欲睡,他在收音机里说书,说武松打虎、杨家将,他说书,你一边听书,一边打盹儿,午后阳光照彻的旷野,有马蹄声经过。

打盹儿,是见缝插针,打个盹儿。

邻居刘老四,有一次参加商场举办的打盹儿比赛。刘老四说,十位打盹儿高手,众目睽睽之下酣然入睡,也许还打呼噜,这太好玩了,就报名参加。刘老四是个胖子,本来睡眠就好,刚开始比赛时,刘老四把手机关掉,尽量放松。众参赛者在轻音乐的伴奏下,渐渐进入打盹儿状态,可刘老四睡不着,他不习惯这种有音乐的打盹儿,而喜欢打盹儿时,听屋顶上有一只鸟在叫。他几次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别人,然后重新趴下,很快又再次抬头,刘老四不得不中途退出比赛。

近处的市声,远处的风声、水声、说话声、丝竹声,声声入耳。

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不去想它,蒙着头,打个盹儿,飘然入睡。

耳根清净,内心里没有聒噪的声响,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