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力
民间俚语，我年轻时，总觉得这些老话，早过时了。如今，听得进老话，幸福的是，我有80多岁的老岳母，不时听她讲俚语和她自己的心态和自己的人生。听话有悟，我老岳母——以及好多活得通坦的老人，其人生，不是可以称之为“俚语人生”吗？
“门楼不是屋，女子不是人。”老人家解释，门楼从大门连通里面的院子，是个过道，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比如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一些地方，骂姐妹可以，但骂嫂子、弟妹，人家要跟你拼命的。女子生来就是人家的人，像从过道样来了一趟，又出去了一趟。她解释说，假如妈妈、婆婆同时生病了，你得首先照顾婆婆吧，妈妈有她的媳妇照顾去。女子过到人家那里当媳妇，就要尽媳妇的孝道。
她嘴里又有“爸不打结婚的儿，妈不打嫁出去的女”俚语，与前一个俚语有异曲同工之妙。儿子不管大小，结婚了就是大人，他要承担起伟丈夫之职，做父亲的责。必须树立起他在新组建的家庭里的威信，像对待小孩样，轻易揍他，那他将威信扫地——顶梁柱坍塌了，长此以往，这个家就支撑不起来了。何况，养儿防老，儿子威信扫地，孝敬老人的心思减去多半。妇从夫随，媳妇学样，父母老人到了不能动的时候，只好你自己到敬老院去待着吧。所以，老人说我一辈子没打过孩子，不管是出嫁的姑娘，还是为人父的儿子，一指头也没动过，才有老来福。
“一皮草叶，顶个露水珠。”老岳母陪伴大半生卧病的岳父走后，一直坚持一个人生活，不愿打扰我们年轻人的日子。她说，子女们忙生活，孙子们忙上学，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一个老人，手能动脚能走，就不麻烦你们了。她在农村大集体时干活累坏了腰，落下常年腰酸腿痛的慢性病。小病小痛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从不向儿女说起，能忍过去就忍过去。“儿孙们哪个也不容易。”她说， “搁不得老的，做不得老的；嫌人家小的，得不到小的。”先前，一个看相的说她年轻时受过磨难，老了有福。老岳母问为什么，他说你眉心宽，狮子鼻就是例证。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老岳母信以为真，给我娓娓道来。记得儿时，她因为父母走得早老早承担家务活，上灶台不小心将奶奶的一个黑瓷碗摔碎了，奶奶随手操起一个家什，搂头一棒，当时把她打得晕了过去；清早放牛，牛吃了庄稼，回来又是被奶奶一顿毒打……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岳母说，她在家做姑娘时，这些俚语就是从奶奶那里学来的。奶奶是一心为她好 ，她说奶奶怕她姑娘没做好，出嫁受人欺侮。奶奶还给她说，一个女的有三截，姑娘、媳妇和婆婆。第一截姑娘没做好，后来两截更难做。老岳母用身边的所见所闻的事做例子，给我佐证。她说，一个强势的邻居姑娘，小时不学好，啥也不会做。当媳妇，为了跟娘家争财产，活活将爹气死。现在，刚到60岁，牙齿掉得精光，比80岁的人还老。成天咋乎着，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不得劲，儿子媳妇懒得搭理。一个出嫁的女儿妈妈到她这儿来了，她知道妈妈兜里有几个钱，天天领着妈妈逛超市，说给儿子买这个买那个，老人家心疼外孙，兜里的几个钱往外掏，直到花光。妈妈来了，邀请一圈子亲戚来家里作陪。给姐姐打电话，叫帮买菜，鸡鸭鱼肉的，姐姐大兜小兜提过来，见面她根本不提钱的事。亲戚来往毕竟有时数的，天天搁一起的媳妇算计不过你，总躲得过你吧，小家庭卷起铺盖，不跟你过了。搁不得老的，也得不到小的，一生过得还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