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俊

“小孩盼过年,大人望种田。”

这是一句不知起源何方,却流行、发扬、光大于别山淮水的农谚。

过年的时候,我会想起这句农谚,祖父溘然长逝之前,常常唠叨这句话,念得人发烦,但今年,当我习惯性记起它的时候,祖父已然在荒芜的墓茔过了一个春秋,初二是他的新年(亡人过的第一个年),不免怀念起老人,然而,这个年依旧在孩童的欢呼声里度过。

今天是我的生日,母亲问我吃点什么,我说下面条吧,于是,我们的午餐是青菜肉丝面。母亲说:“这是长寿面,多吃点。”说完,母亲就忙活开了,我知道,这一天是固定的置油锅的日子,母亲说:“我的儿有福啊,条件再差,过生日也会吃上好的东西。”

我的俩娃娃蹦蹦跳跳,说:“爸爸,生日快乐!新年快乐!”我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儿子生日,母亲难日,得感谢你们奶奶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还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

吃完午餐,我的母亲就开始忙碌置办油货,我听见厨房的抽烟机啪嗒作响,听见了油锅里油花飞溅的声音,我忍不住,像儿时一样,穿行于母亲的厨房。母亲是个勤快能干的家庭主妇,是置油锅的老手,一会儿功夫,案板上,堆满了各种油货,油炸的花生、黄豆、滑肉、红薯肠、红薯膏、萝卜丸子、豇豆丸子,像列兵一样,给我“敬礼”,我带着儿女到厨房,每一样东西都抓起来尝个味,片刻功夫,我爷儿仨就尝遍了“天下美食”。

看着孩子们欢快地奔走于客厅、厨房,我的思绪,顷刻穿越了二三十年的时光,回到了我的乡村,我的年。那些年,没什么吃的,吃啥啥香,而现在,平时像过年,那么,过年就只能像平时了,丝毫感觉不到饥饿的味道。我的村庄那时(也许此时仍是)北风在屋顶喧闹,偶尔来一丈白雪挂在屋顶上,火塘里正热烈地燃烧着柴火,火光明灭,母亲正忙着炸食品,祖父坐在厨房离灶膛最近的旮旯,往里面加火,油锅里,各色食品欢蹦乱跳,而父亲、妹妹和我坐在火塘边烤火,我们仨一边取暖,一边评述各种油炸食物的味道如何,偶尔会引起母亲几句唏嘘,或祖父几句附和。我清楚记得,母亲用的油是茶油,尽管食物品类丰足,但总是带着淡淡的苦涩味,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更别提那些年货了,红彤彤的苹果、金黄的桔子表示“平安吉祥”,吃杀猪饭吃出了喷香,年鱼寓意“年年有余”,荸荠暗示“必齐”(团团圆圆),花生印证“发孙儿”,瓜子诠释“多子多福”,野山羊体现“喜气洋洋”,糖昭示生活“甜甜蜜蜜”……几乎每一样年货,都有独特的意义,归根结底,都呈现了一种欢快喜庆、祥和甜蜜的天伦之乐。

还有必备的花布年衣,二十多年前,这个时候,或许,我正穿着它奔走于茫茫雪地。

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都是家乡过年一道别样的烟火,这个年,祖父老了就睡在了家乡的山上,好吧,十五“送灯”的时候再去看他吧,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个好年。只是,我再也不像童年那般“盼”过年了,而扛犁的人中少了我的祖父。